绵绵的细雨胡乱拍着脸颊,六月的天也不觉得冷。街边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吕书生腋下夹着公文包,低着头伴着细雨走着,下巴上低落的水珠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条街很长,每天下班的吕书生都要从这里路过,因为这里是他女友上班的地方。不过现在没有了,昨天的一场车祸,年仅二十二岁的杨雪当场死亡。
雨虽然不大,但吕书生的衣服还是湿透了。他抬起头看了看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雨水反而打进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刺激出更多的泪水。
今天他没有去上班,从昨天下午接到事故处理处警察打来的电话,他在医院整整坐了一天一夜。从刚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情绪崩溃,再到沉默不语。
直到今天晚上从急救室里传来肇事司机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他才从椅子上起身。去医院的太平间看了杨雪,又把这个消息说给她听,直到看守太平间的老头催促下才离开。
走在街上的吕书生身影凄凉,他前半生坎坷,唯一的安慰就是有一个爱他的女友,让他不至于心里变态,报复社会。
行走中的吕书生身体突然一顿,右臂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一阵疼痛袭来,点燃了情绪在奔溃边缘的吕书生。
只见他拿起公文包就使劲往电线杆上砸,一边砸一边怒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连一根电线杆都要欺负我。”一边吼一边哭,要不是现在雨还在下,鼻涕眼泪估计早就汇合成一块了。
砸不几下,公文包脱手而出。他也不去捡,就用拳头砸,用巴掌拍,用腿踹。不知砸了多久,力气耗尽的吕书生靠着电线杆坐在地上,从兜里摸出盒早就被雨水浸湿的烟,看着手里湿漉漉的烟盒,用手一捏就冒黄水,吕书生心里又是一阵堵得慌。
在路灯的光亮下,他爬到不远处捡起公文包,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走向回家的方向。
打开房门,把湿透了的衣服裤子脱下,直接赤裸的躺在床上。头发打湿了枕头也不管不顾,他现在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个无比熟悉的家,狠狠的闭上双眼,想让自己睡过去。
可能是他太累了,也可能是今夜的雨,不一会就响起均匀的鼾声。
梦里杨雪又出现了,叮嘱他不要乱发脾气,不要把袜子和衣服一起放在洗衣机里一起洗,不准抽烟,不准和漂亮的小姐姐搭讪,不准。。。。
梦里的吕书生笑着,看着杨雪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他知道这是梦,他不愿意醒来,就算脑袋疼得快要炸裂了,他还是笑呵呵的看着梦里的杨雪。
可是梦总是会醒来的,睁开眼的吕书生感觉自己就快死了。浑身无力,脑子就跟和脑袋分离一样,一摇就疼。
他摸索着爬下床,打开公文包,看着早就支离破碎的手机就是一愣。找了根牙签把卡捅了出来,插进一部以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里,充上电刚开机,电话就进来了。
按下接通键就传来一通咆哮,“吕书生,你死哪里去了。现在大家忙得要死的时候你玩失踪,你以后也别来上班了,老子现在就让财务给你结工资。”
吕书生看着手里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挂断了的电话,嘴角扯了扯。随意找了套衣服穿上就下了楼,忍着脑袋的剧痛走向不远处的小诊所。
坐诊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张嘴,”老爷子可能眼神不太好,使劲把眼睛往吕书生张大了的嘴上凑,“小伙子,你的火气很重,喉咙有些发炎,又发烧到三十九度五,很严重了。要是一般的诊所都不敢收,还好我以前是人民医院退下来的门诊大夫。你先吃点退烧药,再吊个瓶,再打一针破伤风。小伙子啊,你昨天是跟人打架去了吧。”
吕书生扯了扯嘴角,用沙哑的嗓子道,“没有,昨天喝多了,和电线杆子打起来了。这不今天遍体鳞伤的。”
老爷子嘴角一咧,差点就没蹦住。“小伙子,年轻人还是要少喝酒,耽误事啊!”话语诚恳,语重心长,要不是一直在抖的肩膀,吕书生可能就信了。
打完点滴,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吕书生买了瓶白酒,也没看什么牌子,随意在卤肉摊切了一斤凉拌猪舌头,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桥上。
这是一座很宽的桥,横跨四百多米,对于这个并不怎么繁华的小城市,也算很特别的风景了。
一口酒,一口猪舌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桥上,今天晚上散步的人很多,围着桥上人行道走一圈是很多人的饭后习惯。
他晃到了桥中间的位置,趴在护栏上继续喝着酒,吃着肉。兴许是卤肉摊老板的辣椒放多了,酒是越喝越辣,直到舌头都被辣的没了知觉,他才停下。
晃了晃手里空了的塑料袋,随手就往河里一扔。“唉唉唉,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垃圾怎么能随便乱扔,你知道每年政府要花多少钱请人打捞这河里的垃圾,你。。。”
吕书生转过头看见一对老夫妻,两人戴着厚厚的眼镜,一看就是老知识分子。老头一看吕书生这满身是伤,眼睛通红,一手拎了个白酒瓶,浑身上下没个正常人的样子。连忙拉住喋喋不休的老太太,“你少说两句,现在的年轻人都冲动不讲理,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可打不了几颗钉。”老太太却是个倔脾气的,“怕什么,这么多人,他还敢动手不成。”
吕书生又往嘴里灌了口酒,突然大笑不止,笑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吕书生站直了身形。“是啊,我就是个没素质的败类,社会的残渣,我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哈哈哈哈哈~。”说完他一个转身,踩着钢制护栏,一个飞身跳跃,就从这几十米高的大桥上一跃而下。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一下子就炸了,有人报警,有人呼喝,有人不知所措。“喂,派出所吗,这东门大桥上有个老太太把人骂的跳河了,你们赶快来啊。”“喂,消防队吗,东门大桥有人跳河,快来啊。”所有人趴在护栏上,想要看看跳河现场,挤不到位置的还在后面骂骂咧咧。他们如愿了,吕书生砸落到河面上,溅起数米高的水花,渐渐水花平息,没了踪影。
最慌乱的,就数那对老夫妻了。手足无措的被人挤在中间,想要辩解,却奈何没有哪怕任何一个人听。老太太眼泪都要吓出来了,一个劲的跟老头靠在一起哆嗦。
吕书生在下坠,下坠的时间很短,但在那种失重的感觉下,却感觉很是漫长。
他没有害怕,可能释怀还要多一些。还在上初中的吕书生就因为村里因为雨季山体滑坡埋了十几户人家,他在学校寄宿躲过一劫。因为当时村里交通不便,事情又是发生在半夜,十几户人家,无一生还。
这个消息让他本就内向的性格更加不堪,初中三年,他不记得怎么度过的,或许存在感极低的他,也没有怎么引起别的同学的注意。
十几户村民的死亡在那个小县城是一件十分大的事情,但事情总会过去,那些村民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得到消息一一赶回,村里的白帆整整挂了半个月。被山石覆盖的房子也没有清理,只是把尸体清理了出来,村子后面的山里又多出几十座坟墓,吕书生的父母也长眠于此。
政府给每户人家在镇里划了一套百来平米的房子,房子没有装修,还是毛坯房,只有一根进水管和一个电表。在警察的帮助下吕书生拿到了父母名下的存折,一共一万两千块钱。这是那年准备买肥料的钱,和家里的生活费。
拿到钱,他买了两块三合板,一些工具,半捆电线,一个灯泡,一个水龙头和一张床。这些细节他到现在还一一记得,记得他在那个房间的那几年,每个夜晚,每滴眼泪。
人很脆弱,一些莫名其妙的灾难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人也很坚强,只要有一口吃的,那个人就不会死。
靠着这一万两千块钱,他完成了初中的学业,那年他十六岁了。在高中快要开学的前夕,他看着存折上的六百八十块钱,毅然决然的背上了离家的行囊。
这些年他干过工地,做过保安,洗过车,摆过地摊。最后靠着一颗不算笨的脑子,和多年的摸爬滚打,在一家上司公司混上了后勤主管的位置。
社会的毒打,让他早早的学会了圆滑,只是当他西装革履的走在街上遇到那些与他同龄的人,看着他们青春阳光,看着他们嬉笑怒骂,看着他们谈情说爱。再看看自己略显粗糙的双手和微黑的皮肤,谁又能看出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谁又能看出,他与街上那些嘻嘻闹闹的大学生一般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