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村子，袅袅炊烟自烟囱中冒出，那是人们在做早饭。在村子东边的青砖瓦房里，巫师林周打着呵欠走进暗室，意外地发现不久前点亮的一盏灯还亮着。
这盏灯名为长明，灯芯混入了二丫的头发。
二丫不死，则长明灯长明不灭。
林周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灯依然明亮，二丫没有死。
真奇怪。
妖魔想吃人，为什么献给它的二丫能活到今晨？是二丫运气好，逃离了妖魔的毒手？还是妖魔没有吃掉二丫？
忽然，有人咚咚敲门：“大人，大人！七年前跑去罗山派拜师学艺的张显威昨天半夜回来了，他要上黑山讨伐妖魔！”
“张显威？”林周皱起眉头，想到张显威恳求自己传授巫术却被自己拒绝的事，以及他离开村子前撂下的狠话，心微微一动，询问报讯的村民，“他现在在哪？”
村民喘着气说道：“他跟从前不一样了！赵老六觉得他嚣张，要给他教训，他把赵老六的左手砍断了。他还让、让我转告大人一句话。”
“什么话？”
“等我杀掉黑山的妖魔，我会断你一臂讨回昔日的公道！”
……
张显威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身穿黄色劲装，留着一寸长的络腮胡，皮肤是黄铜般的颜色，长得浓眉大眼，气质彪悍。他坐在村口的茶棚下，一只手按着装饰红缨的大刀，另一只手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酒。
不远处，鲜血染红了地面，断手的赵老六涕泪满脸，颤巍巍地捡起断手，把断手的切口贴在流血的伤口处。人们围住他，七嘴八舌地商量着伤口怎么处理，间或向张显威投以忌惮的、畏惧的目光。
他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瘦弱胆怯的少年了，而是一言不合便砍下别人手臂的凶恶之徒，可恨程度仅次于黑山的妖魔。
没有下酒菜，张显威喝了半坛子酒就不想喝了。
他听到匆匆的脚步声，抬头望去，跟巫师报讯的村民拿着一瓶金疮药回来了。
“林周还没睡醒吗？”巫师没有来见自己，张显威很是不满，沉声喝问。
“大、大人说，祝您武运昌隆。”村民亲眼看到张显威砍断手臂，不敢怠慢他，战战兢兢地交上一枚锈迹斑斑的箭头，“这是巫师大人命令我交给您的，您得记清楚了，讨伐妖魔时一定要随身携带箭头，它也许能在关键时刻救您一命。”
瞧着箭头，张显威发出不屑的声音：“啧。”
身为罗山派的真传弟子，他的武功要比赵老六这等村夫高明太多了，巫师送的箭头他完全不屑于要之。
可是，考虑到妖魔的强大力量，以及巫师说服妖魔同意一年吃一人的本事，张显威状似轻慢地拿起箭头，道：“林周可真怕死。我还以为他会跟我一块上山，联手斩杀妖魔呢。”
上下抛了抛箭头，张显威将箭头揣进兜里。
他端起酒坛子，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掉剩下那半坛子酒，尔后把酒坛往地上一摔，抓起长刀便往黑山走去。
住在黑山的黑烟妖魔，将会成为他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人们目送他远去，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他们放松下来，窃窃私语：
“啧啧，这个王八蛋学了点本事，也敢去杀妖魔。依我看，他怕不是会死在妖魔的老巢里！”
“不要这么说，张显威混账归混账，他要是能把妖魔杀掉，我敬他是个英雄！”
“英雄个屁！你没看到赵老六是怎么被他砍断手的？妖魔该死，他也该死，他最好跟那天杀的妖魔死到一块去！”
二丫的父母在人群里哭天喊地：“呜呜，张显威昨天怎么不回来？我可怜的二丫，就这样当了妖魔的新娘，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
他们惦记的二丫此时并不惦记他们，她穿着昨天穿的红嫁衣，提着脱下来的红色绣花鞋，光着脚在妖魔的巢穴附近走来走去。
鞋子很漂亮，她怕泥土弄脏了鞋子，不愿意穿。
嫁衣也好看，但是她不喜欢，而且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把嫁衣换下来。
跟别的新娘不一样，嫁给妖魔的二丫是没有任何嫁妆的。
良久，二丫找到一个小小的泉眼。
她蹲下来，捧起泉水洗脸。
黏在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部用泉水洗掉了，她用潮湿的双手拍了拍脸颊，提起裙子踩进泉水里洗脚。
洗干净的脚踩在地上，又弄脏了，二丫却不在乎。
她捡了许多枯草，拿回妖魔的巢穴，把枯草铺在地上。山里的夜晚比白天冷，有枯草隔开地面的潮气，睡觉会暖和一点，也不会那么容易感染风寒。
二丫已经决定和妖魔过日子：无论妖魔是打定主意把她养胖再吃，还是真的想跟她做一对夫妻，她的日子都要过下去。
消失了一个上午的妖魔在中午出现了，它放下野果和一只灰色的活兔子，准备离去。
“哎。”二丫勇敢地叫住妖魔。
妖魔转过头，没有五官的黑色脸孔看着她，构成身体的黑烟像流水般缓缓涌动。
它的外表与人类截然不同，二丫有点害怕，担心妖魔突然张开大嘴吃掉她，不由得退后几步。
谁曾想，恐怖的黑烟妖魔说话了：“哎。”
它的声音平缓温和，清脆动听，仿佛一个女子。
二丫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妖魔的话。
这可是吃人的恐怖妖魔，它怎么可能重复她说的话？
面对二丫像是看到哑巴开口说话的眼神，妖魔程一宁隐约感到尴尬，不过学习说话不能因为尴尬而闭着嘴学。她再次重复：“哎，哎？哎。哎！”
哎？邪恶恐怖的、会吃人的妖魔居然在学她说话？二丫的眼睛睁得更大，差点拿不住野果和装死的兔子。
她是不缺乏胆量的人，大胆地问道：“你为什么学我说话？你会说人话吗？”
程一宁听得懂妖魔的语言，听不懂二丫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重复二丫说的话：“你为什么学我说话？你会说人话吗？”
二丫十分惊奇：“你只会说我说过的话？”
程一宁不是复读机，随机颠倒她说过的话：“我说过的话你只会说？哎。人话会说你吗？说话你学我为什么？”
二丫懵了。
程一宁观察她的神态，努力向她传达自己想学会说人话的渴望：“学，我，为什么，哎，人话，会说，吗，说过，你会……”
值得庆幸的是，二丫不愚蠢。
她明白了程一宁的想法，顺从地指着自己说：“我。”再指着黑烟妖魔程一宁，“你。”
程一宁指着自己：“我？”
教妖魔说人话的二丫兴奋地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