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于是扣住琴弦,朝她望了一眼,然后欺身上来,手攀在藤椅的两侧边,俯视着怯意闲适的伊人,唇角一勾,凤眸不怀好意地眨了眨:“伊人,易剑被我打发去市镇买油米了。”
“恩。”伊人睁开眼,探寻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阿奴和康老伯住在另一个院子里,前门关了,他们进不来。”贺兰雪又道,别有所指。
伊人正打算问‘那又怎么了’,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又醒悟了。
她朝左右望了望:院子里古树森森,树影婆娑,偶有门外的流水声叮咚传来,头顶阳光盛好,正是中午。
“伊人……”贺兰雪又黏糊糊地叫了声,身体凑得更近了。
谁知前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易剑举着张黄榜,一面跑一面喊道:“王爷,王爷,大将军他,大将军他……”
跑到后院门口,易剑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腾得涨红,连忙背过身去,又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伊人很汗:易剑果然是个单纯的孩子。
两人略略收拾了一下,一同走到前面的大厅,贺兰雪在太师椅上坐定,望着仍然满面通红的易剑,淡淡问:“什么事?”
“王爷,这种闺房之事……”易剑本来想谆谆善诱,告诫贺兰雪闺房之事闺房做,一抬眼看见贺兰雪足以杀人的眼神,咽了咽唾沫,赶紧又将那句话吞了下去。
“以后凡是我跟王妃在一起的时候,你自动回避。”贺兰雪自个儿还郁闷呢,易剑竟然还敢说三道四的,找拍!
伊人闻言,望天,觉得自己前途叵测。
“你刚才说大将军怎么了?”贺兰雪重新拉回话题。
“王爷,大将军和流园干上了,现在贴出榜单,说要寻找机关高手,去破解流园的护园阵法。大将军是要攻打流园了。”易剑连忙回答。
“二哥和流逐风?不会吧。”贺兰雪吃了一惊,立刻起身,劈手拿过榜单。
展开细看,果然是贺兰钦的印戳,上面写着:召集各路机关高手,齐破流园的护园阵法——也是当年陷下十万大军的绝世阵法——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说要挥兵西下,去攻打流园啊。
易剑果然容易大惊小怪。
“去查一查,二哥为什么一定要破了那个阵?那个阵是流园的立国之本,哪里会轻易让他破了?只怕到时候,又得惹一堆的事情出来。难道流逐风都不管一管么?”贺兰雪很头痛,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情况又乱了起来。
裴若尘摄政,其实贺兰雪没多大意见,天朝现在和平安定,他也不至于为了私怨去掀波搅浪——何况有了二哥的势力在绥远牵制,裴若尘只会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倘若二哥因为什么意气之争,与流园大打出手,只怕到时候,绥远势力削弱,裴若尘的权力得不到监督,炎国那方面也失去了军事压力,若他再次蠢蠢欲动,场面又会成为一锅粥。
——不可否认,天朝虽然内安了,军事力量却也大不如前了。贺兰淳在军备上的优势还是可圈可点的。
所以,二哥不能有事。
他和流园的梁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结下来的。
易剑领命而去,贺兰雪兀自喝了一会茶,然后若有所思道:“我们去落凤山庄看看凤九吧。”
凤九也休息够了,是时候出来继续工作了。
伊人抬起头,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阿雪,其实……我好像知道怎么破那个阵……”
贺兰雪笑笑,没怎么往心里去,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我们去看看凤九和二哥,好不好?”
“好。”伊人乖巧地点点头。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拦在贺兰雪身前,睁大眼睛问:“相公,你又要走啊?”
贺兰雪挑挑眉:别的女人叫他相公,他就觉得别扭得紧。
“对,你和康老板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这里民风淳朴,对你的孩子也好。”自从拆穿阿奴的谎言后,两人反而对孩子的存在挺坦然的,阿奴听了,也不觉多难为情,只是抚着肚子,低头道:“可是你不在,我和我爹两个人,一定会被人欺负你,你可是一家之主。万一孩子有个好歹……”
贺兰雪很寒,他硬着头皮道:“我会派人照顾你们的。”
“姐姐,你看看相公,留下怀有身孕的妻子一个人在这里,好没良心。”阿奴见贺兰雪一点也不松口,立刻转移战线,抓起伊人的手,哭诉道:“姐姐你得管管他,男人可都是这样变坏的,他现在不管我,以后,说不定也不管姐姐了。姐姐你可要多点心思,相公可狡猾了。你不信问问村头那个刘大婶,她家的男人就是……”
贺兰雪一头黑线:哪里有当面说人坏话的?
“旁人怎样那是旁人的事情,反正,我只信阿雪。”伊人笑眯眯道,丝毫不受挑拨。
阿奴转了转眼珠,大受挫败。
“好了,伊人比你小,以后别叫她姐姐。”贺兰雪分开阿奴抓着伊人的手,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还有,千万别叫我相公,你们救过我,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可没答应说要娶你。”
“明明就答应了,那晚在床上……”阿奴又开始回忆那一夜的风光旖旎了。
贺兰雪百口莫辩,赶紧拉着伊人开溜。
阿奴回头自己屋里的时候,脸上那作张作智的表情立刻收敛无踪。
一抬头,只见康老头正坐在床沿边,极威严地看着自己。
阿奴心中一抖,然后堆出一抹笑来,“阿爹,你怎么猫在我房里,吓了我一跳。”
康老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细细地看着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那眼神看得阿奴心里发毛。
“你根本没有怀孕。”末了,康老头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是阿奴!”
阿奴脸上笑容不改,走过去,蹲在康老头的身前,轻声道:“阿爹,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就是你的阿奴啊。”
“我的阿奴已经死了,她一定是死了。”康老头的眼神迷蒙起来,他仍然望着她,可是眼中的影子,却是另一个阿奴,“阿奴从前很乖的,她是跟人私奔了,那又怎样,怪我,都怪我,我是苗人,所以希望阿奴也嫁给苗人,这才逼着她跟买货郎那个小伙子私奔的。可是几个月后,你回来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我的阿奴,我就是不肯相信,我欺骗自己,说阿奴只是变了。可是不是,阿奴不是变了,她已经死了,你是假的,说,你到底是谁?我康老头只是一个小渔民,怎么能入得了你们这样的江湖人士的眼!”
阿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站起来,用极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你果然还没有老眼昏花,不错,真的阿奴已经死了。我只是在她临死前,碰巧发现她是当年苗疆蛊王康成明的女儿,所以才伪装成她,本想向你学点蛊术的,只可惜你深藏不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隐瞒身份。不过,碰见贺兰雪倒是另一个收获,虽然不能将蛊王的全身本领敬献给主上,但能呆在贺兰雪身边,为主上传递消息,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是谁,你的主上是谁?”康老头还算镇静,除了眼底的哀伤外,没有丝毫异处。
“听过炎国的仙媚派没有?”阿奴眼波流转,原本只是清秀的脸,突然变得灵动起来,好像整个五官都是鲜活的,是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媚。
康老头毕竟上了年纪,又是从前江湖的知名人士,饶是如此,在初见这样的眼神时,他也是一阵心动神摇,好半天才把那股心悸的感觉压了下去。
“你是仙媚派的人?”康老头哑声问:“那你的主上,就是炎国的皇帝,炎寒?”
“好说。”阿奴朝康老头盈盈一拜,“仙媚派第十二代掌门人奴儿,见过康老前辈。”
“奴儿?”
“是啊,其实归根到底,我也没骗你,我的真名也叫做阿奴。只是稍微易了容而已。”阿奴微微一笑,伸手在自己下巴处摩挲了一会,然后撕拉一声,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后,是一张艳极媚极的脸。
其实正经看五官,比起冷艳,比起伊琳,比起容秀,甚至比起贺兰悠,都是不如,可是,所有见过那张脸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极有魅力的脸。
倦倦的眼神,仿佛是梦的深处最美的幻影。淡而素的容颜,是豪门闺秀未经粉黛的慵懒与自信。
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容颜,是能用飘忽来形容的。
可是阿奴,却是如梦似幻的飘忽,是任何人都想抓住却永远也无法触及清淡缱绻。
康老头也不禁看呆了。
阿奴淡淡地抬起星眸,轻声道:“我本想多叫你几声阿爹,可惜,你显然不稀罕我这个女儿。”
康老头闻言,脸色微变,双手一翻,手里顿时多了一只白毛金尾的小貂,那小貂闪电一般冲向阿奴,阿奴往旁边一闪,素手轻扬,一层粉末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康老头急忙闭气,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捂着胸口,惊骇地看着她,“你一早就下了药?”
“当然得做点准备,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苗疆蛊王啊。”阿奴笑笑,正打算朝康老头走过去,那小貂在空中猛一扭尾巴,又气势汹汹地朝阿奴扑了过来,阿奴只能避开小貂的攻击,几番腾挪后,再看床上,康老头不知怎么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