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巨大的舆图,铺在了东暖阁的地毯上,精美的工笔在两丈见方的白锦上,描绘出了山川河流与城郭关隘。
崇祯穿着布袜在山陕两地来回踱步,曹化淳一手托着奏折,一手提笔站在空地上批阅,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分别呈放着十几本奏折。
听到些无关痛痒的索事,崇祯便挥手用简短的答复一语而定,曹化淳手腕微动,朱毫则在奏折上圈划而过,然后转身放到身后的托盘之中。
左手站立的小太监急忙上前,将未批复的奏折托举到他的面前。
君臣之间对答如流十分默契,表明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两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曹化淳,字如,道号止虚子,家境寒微,十二三岁左右入宫,诗文书画,无一不精,深受司礼太监王安赏识。后入信王府陪侍五皇孙朱由检,天启初年,太监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王安,曹化淳受牵连被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1627年朱由检继皇帝位,次年改元崇祯,曹化淳随即被召还,委以重任,平反冤案。由此可见他先于王承恩陪侍崇祯,而且是在万历在位时,其中的背景和内容可就很深了!)
曹卿休息一会吧!
老奴并不疲惫!
崇祯几步绕过书案,坐在龙椅上喝了一口茶水,看到发髻缕缕灰白的曹化淳笑道:你不过才四十余岁,头发便白了这么多,足见曹卿这几年为朕耗费了太多心血!
没有皇上也就没有曹家的今天,二哥化雨现在荣升为后军督都,这都是圣上的恩典!
崇祯深深的靠进龙椅中,目光望向廊檐,眼神变得朦胧,似在追忆往事,他轻轻叹道:“想朕刚刚登基之时,毫无势力可言,朝中政议全都掌握在阉党手中,若无曹卿的谋划,又怎能驭驾东林一系,借势打垮魏忠贤稳定住朝局。”
“这都是皇上胸怀大志,为政勤勉,老奴不过是略尽绵力而矣!”
“曹卿戊要谦虚,朕的心中有数”
崇祯缓缓的挥了挥手,阻止曹化淳再说下去!
朕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三,身边若没有你在,面对众多朝臣和纷乱的局势肯定会失了分寸!
圣上聪慧上进,这才是大明繁盛的根本!
呵呵呵!算了!我们不必再追忆过往了,说说眼下该怎么利用复社?
皇上圣明,张溥张采不思文事醉心于权谋,足见二人野心不小!
崇祯闻言轻轻点头,示意曹化淳继续说下去!
这两年通过对东林的打压,使张宗衡,洪承畴,陈齐喻这几方面的北方势力,在温体仁的掌控下发展的极快,加之晋地商号在背后推动,声势日益壮大,正好借助复社的兴起去加以制衡。
复社虽出于东林,但却收纳广泛急功尽利,若是加以抑制,他们必会将矛头对准圣上,到时我们就得依重北方各系,进退之间就很难掌控了!
所以到不如扶他们一把,对北方势力进行牵制,皇上才可以主导他们的兴衰!
曹化淳被贬到江南后,与东林相处的极为融洽,在崇祯登基后,为其穿针引线,使皇位得以极快的稳定下来。
宫墙虽高,却阻挡不了各方的渗入,所以崇祯并没有任命他为司礼间的秉笔太监,而是雪藏在身边对政局进行暗中谋划。
崇祯淡淡的笑道:“曹卿所言及是!
他突然又想到一事,急忙问道:张溥那厮的五十万两到了吧!”
回圣上,没有归入内帑,现在存放在腾骧四卫的府库中。
当下边军各镇的军费不但有户部支付,而且还有商号的供给,但兵卒却获益极少,朕也懒得将银子打了水漂,就先存下以备不时之需,待大权收回后再做它用。
曹化淳躬身作揖,“圣上理当如此!”
唉!崇祯重重的叹了口气,朕初登大宝之时,也曾培植了不少忠心之臣,可叹刘之纶战死于娘娘山,申甫阵亡于卢沟桥,张春又死于大凌河,现在已经损失殆尽,只有卢象升在豫北与流贼的战斗中崭露头角,但他却与东林走的很近!
朝中的青俊各有派属,这种局面,让朕时常身感无力!
崇祯言罢挥拳轻击了一下书案,震得茶碗杯碟抖动不矣!
“圣上不必着恼,秋闱在即,天下才子之中定有可用之人!”
曹化淳适时的劝慰了一句!
“这次会试,朕要亲自督察,筛选出一批可造之材。”
崇祯话锋一转,轻轻笑道:听闻张溥也要参加会试,看在银子的份上,就让他搏个近仕功名,能否高登三甲,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呵呵呵!
曹化淳看到崇祯嘴角露出的笑意,不由得摇了摇头,以他对这位年青皇上的了解,张溥肯定中不了三甲,但也不会落榜,名望日盛的复社领袖,很有可能被排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曹化淳一时间也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来形容崇祯的性格,若方楠在此,就能用一个字来诠释,那就是“捽”
“洪承畴确实是个人才,王嘉胤伏诛后,山陕的乱局终于暂时得到了缓解,崇祯身体放松的在龙椅上又靠了一靠。
圣上明鉴,事态的变化并不会如此简单!
曹化淳脱掉了鞋子,站到了地图上凝神思所,流贼损失虽大却败而不散。
曹文诏,猛如虎和贺人龙虽勇,但双手也难以掌控,形如细沙的乱贼。
当下朝中派系矛盾日深,若有人混水摸鱼,平定流贼之事恐难以一簇而就!
南有黄河天堑阻隔,流贼进入不了河南,因此他们只能东蹿逃入晋地,平定匪患已变成了旷日持久之事。
那还要多久?
崇祯急切的问了一句,然后就站起身走到了地图上,蹲下身眉头紧皱凝神思考!
匪贼虽弱但其势已成,现在还难以预料,当下圣上只要倚托太行山脉和黄河,将他们控制在晋陕两地,自会有人与之相搏的!
呵呵!说到这里,曹化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曹卿是说晋地的仕绅,会自发的将流贼剿灭?”
崇祯看着地图,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们有这份实力吗?”
如今巡府许鼎臣,虽受到晋地仕绅的拥护,但手下的卫所兵马并不多,只有晋商才能推动边军加入围剿,他们两个方面能拧在一起吗?
应该可以,如今山西的仕商多有联系,两方面的社会品阶,早已不似曾经,仕高商低的情态了!
圣上当下只需将流贼堵在太行山以西,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折腾吧!
“曹卿深谋远虑,不愧为朕的肱骨!”
“圣上过喻了,老奴愧不敢当!”
曹化淳继续说道:当下太行北部有宣大边军驻守,晋南有黄河与卢象升部兵马,只有晋中的径井之路,尚无重兵扼守!
“那咱们就派出一部兵马入驻径井关!”
崇祯刚刚说完便将右手举起,似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圣上精进了!”
看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引起晋地仕商的不满!
崇祯所性坐在了地图上,思考片刻也没有想到适合的计策,于是他抬头望向曹化淳,笑道:还需曹爱卿指点!
曹化淳闻言心中一惊,急忙跪伏叩首:老奴才疏学浅,所言之事还望圣上定夺。
他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眼见崇祯日渐成熟,自己行事说话,也变得也逾发的小心谨慎!
曹化淳爬伏在地图上,将手指点向了真定府(今石家庄,位于径井东四百里四通八达)。
哈哈哈!曹卿出手果然精准,若遣一只骑兵驻守在这里,让人难以预料咱们的意图!
曹化淳手指西移,落在了太原与径井关之间的阳泉和平定州地区,看了一眼崇祯,缓缓的说道:若有机会,当遣一只劲旅驻守这里,进退更为便利,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崇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抬眼看到曹化淳面露疲态,急忙伸手将他扶起!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爷!皇爷!
王承恩边走边擦拭头上的汗水,进入东暖阁后急声大喊,同时指挥两个小太监,将捧着的百余封奏折,码放在龙书案下!
曹化淳向王承恩拱了拱手,便进入了大殿左侧的帷幕之后。
王承恩知道他常在崇祯身边谋划政事,急忙还礼点头示意。
若论伺候皇上跑腿办事,王承恩绝对是个人才,但涉及到政事和权谋,他给曹化淳当书童都不够格,主要是两个人的出身不同。
曹化淳深得王安的喜欢,在宫中博览群书,人家的生活就是学习,而王承恩在没有跟随崇祯之前,就是一个专门伺候人的小太监。
你年纪也不小了,何故如此慌慌张张?
崇祯靠在龙椅上,看着吏部的奏折,连眼皮都没有抬!
没看朕正忙着呢吗?挑要紧的说,这几天他的心情还不错,所以回了两句。
皇爷!王承恩一脸愁苦的说道:这以经是第三天了,请旨斩杀方小子的奏折快近千了,连前朝致仕多年的老臣,都纷纷呈上来折子,更有甚者竟是一天一封的向上递。
看情形,他们大有用折子将方小子活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