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去往伯牙文化的路上,沙之一路聊着小青,并对她颇多赞誉,说自己从没有见过如此英姿飒爽美丽且有性格的女孩,如今才相信才华与美貌真的可以兼备。我说你的谦逊有时真的让我无言以对,这世上能跟萧老板相比的女人只有她自己。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言不由衷起来,我萧凌虽不够聪明,却也不傻,我看得出她在你心中的分量。我笑说谈到聪明,你还真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大智慧,让那些空有皮囊的小女人望尘莫及。只是女人有时候真的会变得很傻,当然男人也不例外,不过男人的傻并不能称之为傻,而是愚笨到不可救药。
沙之笑了,说道:“小马哥又在发什么感慨,看你这个样子,说你没在恋爱我都不信。”“随你信与不信,我今天才知道,我真的斗不过你们女人的这张嘴,我认输。”我只好苦笑道。“好啦,我不欺负你。那个Lorenzo先生——”沙之想了想又说。“Isaac。”我纠正她。“他也是你的朋友?”“是。”“那他和程青?”“一样的。”我说。“哦,我还以为他们是兄妹。”沙之笑道。“是姐弟。”我再次更正。沙之疑惑了一下,很快又会心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下车前,我叮嘱沙之不要在陆子期面前提到Isaac,她看着我点了点头。“也不要提起程青。”我又说。沙之笑了,斜斜看了我一眼说:“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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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文化占据金融街英蓝国际的第19至21层,陆子期的办公室在21层面南偏东的位置,办公室宽敞明亮但并不奢华,与一间他私人的会议室相通。他见我俩到了立刻站起身迎上来,亲切地与我握了手,笑道:“马先生,终于见到您了,荣幸荣幸。”他个子比我略矮,但气质非常好,脸部线条柔和,额线饱满,剑眉星目,悬鼻朱口,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总有一丝淡淡的笑挂在脸上,完全看不出这一番动荡后的愁苦与惨淡。“叫我小马。”我说。“这就是沉沙影业的投资人马忱。”沙之一旁介绍道。“马忱,好名字!来,我们去会议室聊。”他说着亲自推开会议室的门带我们走了进去。
“最近公司里人心惶惶,估计你俩进来也看到了,实在惭愧。本来郭总也应该在的,偏偏他这两天休病假。你们也知道,这入冬的北京如果不下雪,流感说来就来。你们都还好吧?”他随口而出的这番话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虚假的客套,竟像是老友间的闲言碎语,我忽然有些羞愧,这羞愧莫名地侵袭上来,我一时无语,只好强挤出一丝微笑。“都还好,您惦记了。”沙之忙在一边回道。“好,不说这些了,我想二位也不是来听我聊家常的,合同我又让公司法务仔细查看了一遍,按补充条款约定,如果合同签署六个月内伯牙股票大跌,我们需要以相应股份或现金作为补偿,这一点很合理,我没有异议。”他说。
在他说话时我一直盯着他的脸,那种近乎宽慰的表情让我很惊讶,心下忽然紧张起来,便问:“陆总的意思是怎样?”“虽然伯牙有权在这两个方案中任选其一,但我这次倒想请二位来决定,我自愿出让选择权。”他依旧绅士般地说。我惊诧不已,心里犹豫着没有说话。这时咖啡端了进来,我便低下头去假装喝咖啡。沙之见我不说话,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也尴尬地端起咖啡来。陆子期看我俩都没反应,便笑道:“最近伯牙的原始股加上市场上的被收购了近20%,原谅我冒昧地猜测,当是马先生所为。我钦佩马先生的杀伐决断,也知道您这次势在必得,请容我再次冒昧地猜测,您想要的一定是股权而不是现金。”他说完也喝起咖啡来,明显是有意给我们留出时间。我犹豫了片刻,心想无需再掩饰,便说:“陆总您慷慨至此,我马忱受之有愧。”“既然如此,15%我们今天就可以交接。”他笑了下很肯定地说。
我想过这次我们拿到股权的机会很大,却没想到竟如此容易,我丝毫未感受到两军对垒酣战过后主帅投降的喜悦,而竟有些小人窃国的羞耻。斟酌再三还是禁不住问道:“陆总这次轻易放弃可是有其它原因?我知道自己不该问,权当是一个商业伙伴的好奇。”他嘴角微微一抿,缓身靠在椅背上,看着我说道:“马先生高我一届,师出戏剧影视文学,曾是当年的高考状元,且在人品和专业上出类拔萃,伯牙交给您我很放心。这是其一。”他停顿了一下,示意我不必争辩,继续又说:“其二,商场如战场,败了就是败了,与其带着弟兄们苦苦挣扎心血耗尽不如慷概投诚,尚能留得一丝尊严。至于其三,”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初成立伯牙时我还年轻,对自己所求及所得都很茫然,如今知道自己错了,我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多,若非我一错再错,又何尝会有今天,所以我很感激接手伯牙文化的是您,知道您定会善待这些跟了我九年的弟兄,我也会在离开前和他们讲好让他们全力支持您未来的工作,如此善始善终,我何乐而不为?”他说完竟如释重负般笑起来,我一时哑口无言,他便又补充道:“股份移交协议我已让法务拟好,马上就可以签,如果二位没有异议,就在今天如何?”沙之转过来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只想尽快离开这间压抑得我呼吸困难的会议室,逃之夭夭。
分手时,陆子期依然主动伸出手来,我感到他坚实而有力量的手刻意紧紧握了我一下,并向我投来他意味深长但满含善意的目光,我尴尬莫名,这尴尬中竟还带着一丝嫉妒,就在这微笑握别的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小青仇恨的脸。离开伯牙,我和沙之一路沉默,本来计划好如果今天谈判顺利,晚上叫上笑非和小青一起喝酒庆祝,但我们谁都没提,而是匆匆告别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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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猎人你竟怀疑起狐狸的狡猾,他该感谢我们给他一个台阶让他能体面地走下神坛,说回来不过是他资金捉襟见肘,无可选择。这一招顺水推舟他倒是玩得漂亮,还博得了妇人之仁泛滥的同情心。”小青听我说完冷笑道。我不想和小青争辩,这是她和笑非想要的结果,未来的伯牙或者沉沙都和我无关,如果陆子期甘心情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他的放弃虽理由充分,却不能让我完全信服,我于是问小青:“既然一切如你所愿,你该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陆子期最终放手的吧?”“很简单,我只告诉了他两件事。”小青沉下脸来,停顿了一下说:“一,笑非真的死了;二,你是我男朋友。”
这两件事,这最终刺穿陆子期的两把利刃竟然都是无中生有。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所做的一切,虽然我一再怀疑,但这一次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错了,不管陆子期的婚姻给他的品行带来多大的污点,他若因此两点而心灰意冷,说明在他心里他始终深爱着笑非和小青,而他被利用的也偏偏就在这里,他最致命的弱点和伤痛。
我回到房间,没有去见笑非,我宁愿相信笑非对此全然不知,但这似乎不可能,我无法再度说服自己说这一切都是陆子期应得的,像小青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他商战溃败后的无奈之举,更愿意相信我所看到的他的那颗宽容而脆弱的心,掩盖在微微上翘的唇角与平淡释然的笑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