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小青打电话给我,她说萧凌要走了,你赶紧去找她。我惊问怎么这么快?她说我也是才知道,幸好今天早上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下午两点十分的飞机,我告诉她你回来了,她这会儿在家等你,你快去。我挂掉电话一看表已经将近九点半了,匆匆穿好衣服奔下楼。到了酒店大堂,小青派来的司机已经在等我,我二话没说上了车直催促他快点开,却突然想起来我并不知道沙之住在哪儿。“马哥,您放心,我知道地址,好在今天是周末,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我一会儿在楼下等您俩,11点钟我们准时出发去机场。”开车的男孩见我如此慌乱便安慰我说。我这才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惊,这个男孩长得怎么有点像笑非。他大概27、8岁的样子,瘦高的身量,白皙的皮肤,眉眼间隐隐带着笑非特有的轮廓与神情。“你是程青的司机?”我问。“不是,青姐的司机今天带她出门办事,我便自告奋勇地来了。我是晢凡姐的助理,叫董延,马哥好!”他笑着回答。董延?这个名字我好像听她们提起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心思去想,便放在一边不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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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开沙之的房门,她已穿戴整齐,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屋子里打扫得极其干净,虽然家具器物都还在,却有一种莫名的人去楼空的感觉。“请坐,不知道你昨天回来,还好,走之前可以见面。”她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你难道真的不想再见我了吗?”我情绪有些激动,脱口而出。我想起当年沙之出走我苦苦寻找了她半年多,再见时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马,我们还会见面的,你现在不也是长居国外,如今信息这么发达,我能凭空消失吗?”她笑了笑说。“萧凌,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有,小马,我没怪过你,我现在反而要感谢你让我摆脱了这里的一切,可以放手去过我自己的想要的生活,而且,”她低头笑道,“我还有了一个孩子,我的人生很圆满。”
“你这次是要去哪儿?”片刻之后我问。“英国,爱丁堡。其实城市早就选好了,我在那里买了座小房子,面南,背靠大海,可以遥望爱丁堡城堡,现在去的话还能赶上它一年一度的国际艺术节,你放心,我的生活不会寂寞。”爱丁堡,苏格兰首府,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位于苏格兰东部的福斯湾,有美丽的城堡、宫殿和教堂,也是著名的文化艺术之城,我想象不出还有哪里更适合沙之,便点头笑道:“我该恭喜你开启你向往已久的新生活,我却有回来的打算。”“我知道你早晚要回来,程青恐怕不会再回美国了。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开始,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爱情没有那么可怕,给自己点信心。”沙之笑着说。
我不能骗她说我回来不是因为小青,只是其它的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便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很多事,很多事需要办,我希望能尽快结束,但又怕结束得太快。”“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当初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但Moses这个人你们还是要小心。”沙之忽然皱眉说道。她显然还不知道陆子期哥哥一家的事,也并不知道陆子期妻儿的死与Moses有关,这样最好,她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把伤痛与烦恼也一并留下来吧。“你不用为我担心,Moses那个人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坏,他是Isaac的义父,不会真的对我们下手。”我只好说谎。“嗯,这一点我也想过,我总觉得他那个人很奇怪,看上去心狠手辣,但他看Isaac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她摇了摇头,又说,“总之,还是小心点好。”“我知道,对了,你这次走公司没有人知道吗?”我想再次确认她是否真的对最近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只有程青知道,也是因为她今早给我打了电话,其他人我很久没有联系了,不告诉他们也是因为怕走的时候他们来送我,你知道我很怕那样的场面。还有,”她说,“你帮我谢谢程青,她近来总是给我打电话问候,有时候抽出时间来看我,还陪我去过一次医院,我知道她很忙,其实这些我都不需要,但知道她心里对Jonas的事感到愧疚,便没有拒绝她。”
这就是她,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还在为别人着想,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喃喃道:“你真的不怨恨我们吗?”“怨恨?你想让我带着怨恨离开北京吗?不,我不会,我从不怨恨任何人,包括Jonas,天意如此,我欣然接受。”沙之微笑着说。我无言以对,她依然是我曾经爱慕与敬仰那个人,她也许曾经尝试过改变,但最终还是回归了她自己,那个淡泊一切冰清玉洁的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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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仓促,仓促得连想说的话都来不及说完,而这匆匆一面,又将此去经年。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沙之握着我的手说:“小马,不要难过,我们永远都是最亲的人,我欢迎你去看我,带上程青和你的朋友。还有,我的儿子还需要一个教父。”她说完笑了。“是儿子吗?”我惊喜道,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爱她,保护她。“是的,我也很开心,他会很漂亮,我希望他有Jonas的眼睛,但帮我保密好吗?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明白,你自己一定要保重,我会去看你,一定去!”我心中一哽,没有再说下去。
“那就就此告别吧,我的朋友,保重!”她说完放开我的手,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可她就要走了,离开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独自去往异国他乡,我无论怎样劝慰自己都依然能感受到寸心如割的疼痛,望着她纤薄的背影,我终于控制不住地喊出来:“沙之!”她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忽然笑了。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沙之,你一定要——”我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双臂轻轻地环绕着我,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小马,不要哭,这不是永别,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但她的声音分明哽噎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我再次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我们的人生还在相同的轨迹,不会因多年后重逢时的陌生与疏离而伤感,此生此世永远都不用说再见。
良久之后我们才控制住眼泪,我放开她尴尬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你的确该说对不起,你不该惹我哭,我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我可不想花着脸上飞机。”她停顿了下又笑着说,“小马,‘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再见吧。”“再见,再见。”我望着沙之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一遍遍默默地念着,她没有挥手道别,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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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冣深,情冣深,情意冣深,不忍分,不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