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的几位缅军将军顿时议论纷纷,面色凝重。缅军主帅瞅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安静,然后继续问他:“三日前,明军对于溃军是追击还是停止?有没有南下的迹象?”(缅语,下同)
这个问题显然让士兵有所为难,他尽力的思考然后回答道:“属下不清楚,属下只知道大战过后我军大多朝西溃散,将军也大战时中箭,逃了十几里将军撑不住了于是命我报信……而那时候我没看见明军步军,但隐约到骑兵在后面。”
一个将军问道:“后面是我们自己的骑兵吗?或许明军此时已经回撤了。”
士兵说:“不是,战败后有马的都先跑了,只有明军骑兵会在后面。”
主帅听明白了,回头向外走去,让旁边的士兵照顾好他。
出门后,几个将军跟在后面都若有所思,其中一个将军说道:“元帅,我们现在怎么办,大盈江那边败了,腾冲的明军可就腾出手来了。”
旁边将军说道:“可如果我们现在撤退就功亏一篑了,刚刚你没听到吗,明军在追击溃军,兴许不会南下。”
主帅说道:“明军也可能是骑兵追击,步兵回撤,骑兵速度快,追击完成后正好可以与步军汇合。这样他们就可以最大程度上缩短了行军时间,同时还赶跑了溃散的我军。我赌他们会尽快南下,要不然他们没必要安排得如此妥当。”
后面跟着的几人听到主帅的话左右议论都觉得甚有道理。一人继续说道:“那么我们是进还是退?”
此时几人走到最近的一处将军大帐,准备在这里进行商议。可见缅军将领们现在面临着要做出一个事关重大、刻不容缓的决策。
进去后所有人站在地图跟前,主帅说话了:“是进是退?你们先说,我听听。”
一人走近地图右手指向腾冲说:“三天前盈江大败,不管是盈江还是腾冲城到此处的距离无非是六七日的路程,哪怕是加上休息整顿的时间也不会太久,那么留给我们应战的时间只有三日。而这个时间我们可以撤回西边的龙陵,也可以选择渡江。”
又一人接话:“让你说的就是渡江还是撤军……”
另一人说道:“我赞成撤军,东边有怒江,水流湍急,我军人数众多,不适合在仓促情况下渡江。况且腾冲明军一到,西边就挡住了,而东边云南腹地一定还有敌方军队,这样一来我们将会腹背受敌。补给也会断。”
第一个说话的将军说道:“我也赞成这种看法。”
后面一个黝黑魁梧的将军有点听不下去了:“我做先锋,带兵突破南线伤亡惨重,好不容易击溃了明军,你们竟然都要撤退!我不服。”
“那你说怎么办,送死吗?”其他人立刻反驳道。
他接着说:“谁说一定会死,我们几万人顺势攻下永昌府不在话下,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有何不可。”
“假设他明军东西围困,我们的退路在哪里!”
他转身对那人吼道:“退路!带兵打仗竟然想的都是怎么逃跑!耻辱!”
“你!……匹夫!匹夫!”
两人正要大打出手,旁边人上前去拉。这时主帅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听到主帅发话所有人都停住,那两人拍拍衣袖彼此不屑地站开。
主帅像是思考了很久,用缓慢的语速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都是好将军,不要外人没打过来自己先打起来了……你说的没错我们能攻下永昌,但是那会陷我军不利。明国势大,如果我们攻下永昌,西边被明军一封那就等于四面都不与我本国接壤,自陷明国内部,领土也自然不会得到,没有意义。而且我们倾巢而出,不能把我军民全葬送在明国境内,要把他们都带回去。所以我决定退兵,顺便等待南路军顺宁府那边的消息。”
众位将军对于这一决策都很认可,包括那位魁梧的黑将军,经过主帅一番解释也能考虑到处境的不利,他只好深深埋下头以示承认过错。
看到几位将军再无异议,于是主帅走回主座命令道:“后军变前军,先锋探路。即刻出发!”一声令下,将军们各自回营整备撤军。永昌府暂解危机。
与此同时,龙川江东岸一支明朝大军自腾冲出发,犹如巨龙在高黎贡山脉西麓向南蠕动前行,所到之处地动山摇,连飞鸟走兽也都惊吓得不见踪迹。
百总孙城带着他的将士也在其中,大胜之后的士兵们行军中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们左右交谈嘴角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喜悦,脸上自然不用说,都洋溢着胜利之师应有的自豪,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很诚实的把这种情绪表露于外。
必败之师不在骄兵而在骄将,所以不管士兵们是何等地欢喜,将军们却都不敢懈怠,他们骑在马上观察着自己的队伍和四周的一切,以便及时动员,防御意外。
怒江溃败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明军此刻的目标已经锁定于缅军正在撤往的龙陵。
可是不久前从顺宁府(也就是徐应举那边)绕道北上支援怒江的那支东吁军队此刻也距离龙陵不到八天的路程,看样子到那时必然是一场大战,而整个云南的得失就此一战,如果明军失败,澜沧江以西的版图大概可以由东吁王朝定盘了。
一路风尘仆仆,就在三日后的正午,明国大军列阵集结于龙陵北部平原一带。
早先的怒江之战中,刘掣军队与缅方大军来回攻伐,这块土地早已被数十万只脚踩踏得裸露出黄色的土壤。
在明军军阵的对面,相隔不到两里远的正前方,缅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这场战役一触即发。
先前驻守怒江防线的几万明军部队被击溃后,刘掣带领着三千老营兵北退,费了几天的功夫,又整顿了两千多四散的新兵,最后带着五千人的队伍及时赶到,加入到郑子闯的腾冲军阵。
孙城的任务是率本部护卫火炮营。此战中根据地势特点,我军将火炮营设立于左军一侧,孙城他也就跟着去了那边。
龙陵依山,再加上人数和武器等多方面因素决定了明军不能主动出击,故而在郑、刘两位将军的指挥下,明军岿然不动。而此时的优势就在于那腾冲卫和大理卫调来的火炮了。
午时灼手的烈日正在慢慢消磨着两方士兵的斗志,忽然一声巨响震醒了打着盹儿的士兵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几个缅兵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就被空中砸下来的黑黝黝的炮弹击中,震得血肉模糊。
紧接着,剩余的二十九门大炮几乎是同时响起,“砰……”“砰……”,敌军五六万人的军阵到处开花,浓烟滚滚。从明军处望去,可以切实地感受得到对面的慌乱。
面前这支敌军打到怒江,几乎没有见到过明军的正规武器辎重,此时面对二十多门火炮还不得心惊胆战?
不过缅军反应也快,从列阵到现在没过多久就已经把十几架中型投石机组装完成。
郑子闯将军在将台上紧紧的盯着敌军,不料敌军中军转前军重新列阵,一步一步稳稳地向明阵挪动,这时敌军的投石器也打了过来。
明军火炮却降低角度朝着正在靠近的缅军步兵发射,刘掣从望远镜里看到敌军投石机调整方向对着明军左阵大概是火炮的位置摆好,他愤怒的大吼道:“火炮指挥是谁!”。
旁边一守备答道:“步营李千总暂代。”
听完,郑、刘二位立即就灰了心。
左阵那边,正在炮阵旁边的孙城见情况不对,赶紧跑到火炮指挥的面前道:“将军!应对准后军投石机和旁边的象阵开炮!战机转瞬即逝,切不能错一步啊。”
那指挥倒也客气:“哪里有问题,前阵先打下去,再慢慢打后面有何不可?”
孙城道:“我军前方重甲兵,抵抗敌军并无劣势。不必因此浪费时间和炮弹。对面的大象和投石机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也是他们的目标。万一大炮被毁,恐怕会难以取胜。”
话音未落,对面投石机的火石就掷了过来,还好大多砸在距离炮阵前一百米的地方。孙城用眼神催促着炮兵指挥官。
这时,火炮指挥官忽然紧张了起来,走到高处亲自大喊:“调整角度,瞄准敌军的投石机和象阵!开炮。”
接下来一分钟几乎在同一时间两方炮弹、巨石交互发射和落地,传来轰隆的炸裂声。
明军火炮体积小加之对面打过来的只是涂油的石头,所以仅仅损毁一台大炮和砸死了三四个炮手。而敌军那边的五六台投石机直接在近三十发炮弹的打击下彻底损毁。
双方没有停下,明军的大炮继续发挥着应有的优势,敌军阵营持续“开花”。随着敌军投石机的战损,那一旁的十几只大象也成为了火炮的目标。
明军的炮弹准准地打了过去,大象群瞬间起了一阵烟雾。忽而只见从烟雾中冲出几只庞然大物,像疯了一样四处逃窜,冲击着缅军的整齐的人群,不听使唤。顿时敌方后侧军阵一片混乱。
见此情状,刘掣与郑子闯同时喘了口气,相视一笑。之前两人还灰着脸抱着赌一赌的心态,现在谁都看得出他们心中抑制着巨大的喜悦。刘掣赶紧谈笑说要着重嘉奖炮营李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