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他慢慢地说,然后伸出一只手捧住我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擦拭我的眼睑,“又哭了呢!”他唇边犹带笑容,居然一派怜惜的神色,慢吞吞的嗔道:“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你哭。你一掉眼泪,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个人,这么英俊的一张脸,随时能够转变温柔和冷漠两种表情。前一秒钟他让你深信你是他手心里的至宝,后一秒钟却变成他脚下的泥,踩到还嫌污了鞋。
我想抓住他的衣服,他并没有躲开,我却抓空了,虚握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我扑到他身上,攀着他,仔仔细细的看他的脸,我发现自己忽然之间不认得他了,眼前的人好像并不是几个月来我朝夕相处的那一个。
“宋沥,”我仰着脸,现在连叫这个名字都觉得心里抽痛,“你告诉我,你跟我说,再说一遍,你,究竟有没有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一动不动的任我抓着,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消逝,他微微皱着眉头看我,好像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说,“你呢?你喜欢我么?你,爱我么?”
我的眼前忽然模糊了,眼泪充盈在眼眶里,我眨眨眼睛,想看得他清楚一点,我听到一个声音,诚恳的,肯定的,不顾一切的,依稀仿佛是从我嘴里吐出来,“是的,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冷峻的脸色略有一丝动容,视线也从讥诮变得柔和。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然后很快的挣开我,半转过头去,“好吧,”他说,视线不知停留在什么地方,“既然你说得出这种话,我愿意相信你,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对我好的人,我是不会亏待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看向我轻声道:“这些事,你就当没听程昱讲过,我们昨天之前怎样,今天之后还照旧。”
他走到门边,打开,将要出去之际,他说:“需要你离开的时候,我会明白告诉你,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门关上了,像是重重的关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短短一天,什么都变了。
下午的时候他还旁若无人的对我做出自然的亲昵举动,几个小时之后,倏的将脸一抹,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放弃那些股权,我要的本来和那些东西无关,我只求他的真心。可是,那么多的柔情蜜意、温软款款,原来都是计划好的。
或许,从他让程昱一起来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我们就注定没有将来。我早该知道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孤独太久了,除了敏姨,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只是想找个伴儿,他可以没有很多钱,也不需要很英俊。
只要我们能够彼此喜欢对方。
当我疲倦的时候,有个肩膀让我靠一下,当我哭泣的时候,有他为我擦眼泪,
当我难过委屈的时候,他心里比我还要痛。
这份渴望太强烈了,它模糊了我的眼睛,蒙蔽了我的心智。
我确实是无比真诚的付出了我的真心,可是却选错了对象。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难道这伤害不够刻骨铭心、痛彻肺腑么?可是我还是没能立即离开这个地方,我像是被掏空了,累得没法动弹。
我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这几天没有人来吵我。无论宋沥、程昱、还是宋盈,连梅香我都很少看到了。整个房子空荡荡,静悄悄的。仿佛只留我一个人。
我早上起床后就窝在窗台里,然后静静的坐上一整天,天黑得透了就爬下来再挪到床上,继续发呆,不吃东西,也不怎么喝水,就这样双眼炯炯的瞪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我不敢睡觉,困得不行了好容易睡着,也只一会儿功夫就惊叫着坐起身,吓得汗湿重衣。
全是小时候的事,不是被绑架,就是被逼着爬上一个很高很高的架子,整个人弯成不可思议的弓形,还要顶着一摞碗,又难受,又害怕,又没有别的办法。
能够从噩梦中惊醒算是好的。有时候自己明明知道是梦境,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就像这绝望没有边际的现实。任我如何的挣扎,总也逃不脱、甩不掉。
这天一大早,我到花店买了一大束花,一个人到了敏姨的墓地。敏姨,妈妈。我来看您了。
您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留我自己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我好累,我好孤单。
您说过的,无论小时候受过什么样的苦痛委屈,长大了自己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也补偿的过了,您还说,让我一定得高兴,您看着我呢。
我真的想像您说的那样,想找一个人,白首不相离的过一辈子,弥补自己少时的亏心和缺憾。我真的想高高兴兴的。我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了。妈妈,那个人,他骗了我。
他为了那些无足重轻的东西欺骗我,他根本不喜欢我,他可能甚至讨厌我,他对我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他让我对他情根深种,然后再狠狠的一脚踢开,这是我招惹他的代价。
当我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并且渐渐没他不行的时候,他却把我扔了。
可是,即使我知道这一切,我现在还是好难过。想到今后接踵而来的日日夜夜,我不再有他的陪伴,我就郁闷得想要死掉。
我失去了一切生活的信心、渴望和激情。
上一次我这副样子是我刚刚脱离苦海、和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那个时候我还有您在身边陪伴,日子虽然难熬,我毕竟闯过去了。
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要怎麽办呢?我该怎么办?
我在敏姨墓前一坐几个小时,下午将近黄昏,我才慢吞吞的蹭回去。
那个地方,那个有他的房子,我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家”了。
我以为迎接我的仍然是求之不得的安静清冷。
没想到热闹非凡。
彩带,音乐,华服,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礼物,满厅的俊男美女,还有正中间的蛋糕,芬芳甜美的三层巨型蛋糕,生日蛋糕。
是柳伊的生日。她比我大了一岁,确切的说,是一岁零十天。
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每年这个时候,柳世权都会请很多朋友来家,为他的小公主庆祝生日。我还记得那时我趴在厨房的门上,偷偷的看着柳伊被一群人围在摇曳朦胧的烛光中许愿,然后吹熄那些好美好精致好可爱的小蜡烛,我还记得敏姨会在收拾残局时留下那些小动物造型的蜡烛,悄悄的塞给我,我会开心的藏着,玩儿很长一段时间。
柳伊今天打扮得犹如神妃仙子,袅袅婷婷在宾客中间穿梭,接受众人的祝福和礼物。
宋沥坐在沙发里,闲闲的端着一杯酒,只穿着家常的衬衣搭配针织坎肩,却温淡如玉,十足十的贵公子风仪,笑容舒适而恬淡,不时和身边的人交谈几句,视线偶尔和柳伊的相遇时,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笑容在我看来无比刺目。
我在玄关处呆站了一会儿,所幸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本来想默默地走掉算了,忽然看到柱子后面孤单单的站了一个人。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小盈。”我站到她身边,轻轻的喊了一声。
她猛地转头看我,眼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亮了一下,但迅速的暗了下去。她就这样目光复杂的盯了我一会儿,回身欲走。
我牵住她的袖子,“小盈,你都不要理我么?”
宋盈站住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我意志消沉的说:“我不知道。
伊伊姐早同我讲过,我只是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那我呢?你以为我是愿意的么?”我疲惫不堪的反问,“这全是拜你哥所赐!”
她慢慢的转头看着我,那眼神又哀痛,又憎恶,又嫉妒,又同情,“我也明白不能怪你,可是,你知道我对他……我没有办法面对你,面对你们!对不起……”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失魂落魄的呆了一会儿,缓缓地出了客厅走到花园里,歪身坐在长椅上,怔怔的对着喷泉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到我旁边,遮出一方阴影。
彼时我的神志不知飘到哪里,只是下意识的仰起脸,眯着眼睛看他。
他微低着头看我,然后伸出一只手、用手心捞起我的下巴,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他说:“两个多月而已,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哦……
“原来是你啊,天天,”我虚虚的挤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了!”
天天紧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一向鼓噪多话的他居然静得像一滴水,脸色亦十分凝重,也不看我,眼神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天天”我机械平板地说,“我刚看到,那蛋糕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