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后厨几位讲广东话的大叔关系相处的非常融洽。经常会顺手帮他们干点事情,而作为回报,他们时不时会把后厨烧多的肉留给我吃。所以我自从暑假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饥饿的感觉。
在高丽村上班有一个特别大的好处就是包饭。多伦多的大部分餐馆都是这样,反正有现成的厨房厨师,不如给员工提供一些便利,以便激励大家更好的工作。我们的伙食非常不错,干了时间久一些的同事大多数都是肥头大耳的。
店里其他的部门也一样,剩余的食物会被自我消化掉。就比如说吧台,水吧是出饮品酒水的地方,还负责帮我们清洗拿回来的擦完桌子的脏毛巾。一般是由两名女生掌控,不忙的时候就是一个人。酒水菜单上面有鲜榨果汁,制作的时候会用到许多不同的水果。机器剥下来的水果皮上面往往还有粘有薄薄的一层果肉,所以不忙的时候,我们会弓着身子,藏在高高的水吧后面啃食剩余的果肉。我特别爱吃芒果,于是经常会去主动给客人推荐店里的芒果汁,然后贪婪满足的吸吮着芒果皮上附着着的一点点芒果肉。Stephen喜欢吃西瓜,自然而然的他就会去主动推销西瓜汁,然后抱着一大块西瓜皮大快朵颐的享受着。Mark哥卖出去最多的是香蕉汁,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一个人在后面偷偷的啃香蕉皮。
经常和我们搭挡的水吧同事叫Jessie,是一个BJ妹子。Mark哥非常聪明的把我们仅有的几个不会讲广东话的同事安排在了同一个时间段上班。以防止普通话讲的惨不忍睹的宵夜大佬萝卜哥没有办法和我们快速正常的交流。
Jessie和我一样的年纪,并且也是多伦多大学的学生,学的是统计学。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多,一周三四十个小时,但是过多的小时数丝毫没有阻止她每门功课都拿高分。我特别佩服她和Stephen这样的学霸,一心二用在他们的经验里面并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事情。
有时Stephen站在水吧前面等候Jessie把客人的饮料做好递给他,我能听到两人在短暂激烈的争论某种大学数学问题;要是一起休息吃午饭,他们还会为了一点点哲学问题争执不休。
我和Mark哥都认为他们会是天造地和的一对。有文化的女流氓遇见更有文化的男痞子,在一个充满了浪漫情调的烤肉店里。但是很遗憾,他们俩人似乎对于对方除了深深的不屑之外没有一点点地欣赏。
Jessie在同龄女生中有着出众的外表,甜美的笑容,干练的短发,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一定不少。无论身材还是气质都要比Stephen大多数亲来抱去的“一般女性朋友”要迷人很多。我曾经不解的问过Stephen为什么没有考虑过和Jessie在一起。之后他的回答让我惊讶了很久。
“她完美的让人无法靠近,就好像是一件白璧无瑕的艺术品。我必须绕开走,装作漠不关心,不然太容易就爱上她!有些你在乎的东西,远远的欣赏就好!”
看我半天沉默不语,他又补充了一句:“靠的太近,我害怕体会不到想象中的温度,失去了热情。也许不是正确的时候!”
“其实你就是怕会辜负她!”我言简意赅的帮他把整段话总结了一下。他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也没有说,算是默认了。
Ben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我用了两个星期学会的如何清理桌子给学会了,虽然过程痛苦了一些。于是八月份的时候他也终于开始学习菜单上面的东西了。在被批准服务客人之前,店里规定新人们必须先熟悉菜单上面的所有内容,这样每当客人有问题需要解答的时候,服务员可以知道怎么样去答复他们。
让我欣慰的是Ben对于写在纸面上的东西掌握的很快,不久之后他就可以熟练的背诵菜单上面所有的内容了。再之后公司召集新进来的员工一起考取了可以合法售卖酒精类饮料的证书。加拿大规定餐饮行业售卖各式酒精类饮料,从业者上岗之前必须要接受培训,通过考试取得合法的执照。猜想政府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阻止街头出现太多惹是生非的醉汉。
Ben拿到证书之后异常兴奋。这张纸也就基本上证明了新人们已经顺利通过了实习期,可以和我们一样服务客人了。Luke学东西更加灵活一些,所以Stephen比较喜欢指使他去做事情,而大部分时间对Ben依旧爱搭不理。Ben有些畏惧他的冷漠,所以多数时间里遇到问题还是喜欢跑来咨询我。
不忙的时候我会尝试着让他去招待客人,在实际操作之中发现并解决问题。
“蒙哥,那边那两个老人家好像要点啤酒!”某天Ben神色匆匆的跑到我身边,紧张的对我说。
当时店里寥寥数桌,所以我决定让他尝试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你已经拿到了酒水牌照,也记下来了酒单。现在不忙,你自己过去试试,有什么问题再来告诉我!”
“啊?我可以的么?”Ben有些不自信的看着我。
“可以的!总是要尝试自己去解决新问题的!别紧张!想一想服务酒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和颜悦色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自行思考需要注意的细节。
Ben若有所思,下定决心冲我点点头,紧接着大步走了过去。
我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不远处,想听他和客人的对话,看看有什么细节需要事后提点他。
“您好,先生!请问您是需要点酒水么?”Ben微微弯下腰去,面露微笑,态度非常好。
“是的,小伙子!我们想要点两瓶啤酒!”两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笑眯眯的抬头看着他,也非常礼貌的回复他。
“好的,没问题!您看一下,这是我们的酒水单,我们这里有。。。。。。”Ben非常热情的跟老先生介绍。我站在中间的员工工作台前,假装倒水,竖起耳朵听,频频点头,这个小伙子终于有点开窍了。
匆匆扫了一眼酒单之后,两位老爷爷先后像Ben点了自己想要的啤酒。
Ben点了点头直起身,迅速拿笔记了下来。紧接着又微微弯下腰对着两位老爷爷非常认真地问道。
“您好!我可以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份证件么?”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法律规定餐厅在任何时间段都不可以卖酒给十九岁以下的少年,如果看到客人外貌长相过于年轻,怀疑他的年纪,服务员有权要求查看他的身份证件,以此来证明客人超过十九岁了。
但是此刻Ben面前坐着的是两个皓首苍颜,身形佝偻,年纪少说也是八字开头的老爷爷。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不会被怀疑未满十九岁。
我正端起水杯喝水,突然间听到他这样发问,没忍住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冰水一股脑都给吐了出去。穿过工作台,全部都喷洒在了邻近的一张桌子上面,好在当时那里并没有客人坐着。不然我会喷溅他们一身,真是不能想象那样的话该如何收场。
我慌乱的拿纸巾擦试溅到四处的水。而此时两个老爷爷听到Ben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估计至少已经有五十年没有人因为买酒问他们要过身份证件了,或者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根本就还没有这项法律的存在。
“什么意思?身份证件?为什么?”一个老爷爷率先好奇的问道。
“因为法律规定我们不能卖酒给十九岁以下的小朋友!”Ben耐心的解释道。
“哈哈哈,你觉得我们两个像不够十九岁的年纪么?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对面另外一个老爷爷笑得前仰后合,脸上苍老的褶皱堆积在了一起,几乎完全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不不,先生,并不是玩笑!虽然您看上去够十九岁了,但是我必须还是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这是法律规定的!”Ben继续坚持,用急促坚决地口气告诉他们。
两个老爷爷面面相觑,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样子是正在进行复杂的心理活动。Ben严肃的表情让他们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傻孩子并不是在开玩笑。
十几秒钟之后,刚刚大笑的那位老爷爷双手撑在台面上,哆哆嗦嗦的,挣扎着让自己能够顺利的站起来。“好的好的,小伙子,我的证件放在车里了,等一下,我现在去拿进来给你检查!”
就在这个时候,惊魂未定的我及时赶到了。拼命将呆立在一旁的Ben给拉到身后,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满脸堆笑的请老人家安心坐好,我这就去给他们拿啤酒。
“那个小伙子不是说要看身份证件么?”两位老爷爷疑惑的问我。
“他。。。。。。他是昨天新来的!还不了解流程!”我想编一个好点的理由,但是话到嘴边,面对老人家真诚的目光,我还是老老实实基本上说了实话。
接着我迅速跑回水吧帮他们拿了啤酒端上去,并且不住地赔礼道歉。老爷爷整个过程都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说千万不要去问难刚才那位可爱的小朋友。
Ben整个过程一直跟在我后面屏气敛息的看着,不太敢再次靠近老爷爷们的桌子。待我忙前跑后安置好了老爷爷们的心情。他悄悄靠近我用忐忑不安的口气问我:“莜蒙哥,我这次是不是又闯祸了!”我转头看了看他,摊开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闯祸了。
结局有些出乎意料,老爷爷离开餐馆的时候给了我们百分之五十的小费。并且笑呵呵的指了指Ben,对我说那个可爱的小伙子今天给了他们全新的体验,让他们觉得自己放佛还是精神抖擞的少年,回到了整天费尽心思算计着如何骗过酒保去酒吧骗酒喝的青春岁月。
我将两位慈祥的老爷爷送至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希望自己也可以如此优雅的老去,某年某月和自己的老友一起,安详的寻找生活的碎片,回忆青葱岁月里发生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