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地停了。
徐先骑着电动车,刚拐上那小桥,就感觉身子一沉,然后两手扶着的车把也开始乱晃。停下车来,侧身低头一看,是前轮漏气了。
打下脚撑,脱下雨衣,下车,给常去的那家修理铺打了个电话,回答说让他等在原地,工作人员一会就到。徐先收起手机,点起一根烟,就站在桥上看风景。
昏黄的路灯下,小桥流水,杨柳依依,清风徐徐。刚才这场雨时间不太长,但下得比较透,所以现在感觉非常凉爽,象春天一样。
小河渠边的观赏步行道上,远远的,往桥这边,走过来一个人,撑着伞,一袭白底蓝花连衣裙。徐先定睛一看,然后赶紧把踩在桥栏杆上的腿放下来,两腿不丁不八的站着,心里有些紧张。
穿白底蓝色小碎花旗袍式样连衣裙的白淑真,蹬着高跟鞋,款款地摆动着腰肢,婷婷袅袅,锦衣夜行。
徐先在桥上看风景,白淑真在桥下看他。
桥那头的路灯亮着,电线杆长长的影子,倒在桥的中央,从白淑真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小桥,就象是断了一样。
另一边是老旧的民宅,她走在靠着河渠的一边,不停地有柳树枝条拂过雨伞的顶,沙沙响。
今晚的前些时候发生的借伞一幕,不是偶遇,白淑真是特意过来的。
白淑真的爸爸,也是个连锁药店的老板,与徐先的叔叔是同行,所以也是冤家。而且这个冤家不止是同行那样简单,还要追溯到几十年前。白淑真的爸爸妈妈,和徐先的叔叔婶婶,当年四个人关系错综复杂,好不容易才尘埃落定分成了两对,却一直没分出胜负。
中年过后,淡了胜负之心,倒是开始喜欢回想当年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所以就希望下一代能多接触,让情谊延续下去。当然,两个年轻人能互相喜欢然后结婚生子,那是最好。
白淑真听母亲说了一些当年的故事,心神摇荡,就对那个徐叔叔的侄子,有了些兴趣。
年轻人也是个干脆利落的,这天吃完晚饭,要了徐先药店的地址,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下了场不小的雨。
白淑真慢慢沿河渠边走着,看着不远出的桥中间正在凭栏吹风的徐先,想着两家的家庭情况差不多,这徐先的模样也还周正,便有心给他个机会。
白淑真上桥,走到徐先的身前,轻轻转动伞柄:“是你啊,那么巧。”
徐先抖擞精神,想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平复了一下激动,搜肠刮肚想起了几句诗,于是做出尽量自然的笑脸,说:“雨巷,油纸伞,丁香姑娘。”
白淑真也没嫌他酸气十足,很快就应对着说:“有一束花嗅了很久,枯萎了也不肯丢;有一把伞撑了很久,雨停了也不肯收。”
徐先听了,心胸猛然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一辆小汽车驶过,白淑真把撑在头上的雨伞放下来,挡在了腿前。小车见状急忙减速,轮胎却还是压过一些小水坑,溅起的水花打在了伞上,也打在了徐先的裤腿上。
小汽车停了下来,司机降下车窗,看见徐先在傻傻的楞着,便又开走了。
白淑真的大眼睛会说话:哪,我不收伞,是为了这个,你别自作多情。
徐先的激荡,尽数转为尴尬。
白淑真嘴角略微上翘,苦苦忍着笑,但没有转身,明显就是故意给徐先看出她是在忍着笑。
徐先更加尴尬了。
正好修理铺的工人赶过来了,开始忙着补胎。
徐先假装认真的观看师傅修补车胎。一会就装不下去了,抬头看着白淑真,傻笑。
白淑真:“这把伞我今天先不还你,等会我回去的路上,多半还要用得上,你也看见了那些汽车开得有多快。”
徐先又开始激荡,心想着她说等会回去,意思就是现在不急着回去了,那我该说些什么好啊,老天爷啊别再让我出糗了。
赶紧附和着说:“是啊,你的白裙子那么漂亮的,被地上的泥水弄脏了,很难洗干净的。”
想想有哪里好象不对,赶紧胡乱补充:“我意思是你人更加漂亮,穿什么衣服都会好看。”
徐先内心狂喊:天啊,老天爷你又让我出糗啦,她会嫌我轻佻的。
在徐先的恋爱生涯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一直都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周旋于各类女性朋友之间,也算是个脑子好使的,口才也有一些。更是有种玩世不恭的特质,吸引着一些涉世不深的女孩,其间不乏主动追求他徐先的。这使得徐先在女孩前的态度,比如在小李面前的态度,都是种懒洋洋的嬉皮笑脸。
他玩世不恭得不彻底,对待人和事,都是满不在乎,以及满不在乎下的偶尔在乎。
这种偶尔在乎,让他的前任女朋友们眼中,误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往情深。所以哪怕认清了徐先潇洒外表下的冷漠本性,也会对他恨不起来,绝望得不起来。
所以徐先一直都认为自己有女人缘,对男欢女爱,因为得来容易,所以不珍惜,其实不太看重,也从来没有认真的放在心上。
今天,这个丁香姑娘,在有限的几次对话中,都稳压他一头。这让徐先眼前一亮,禁不住满怀欣喜,觉得眼前这人,就是装饰了自己梦里的那窗明月。
当然,说到最后,还是因为这个丁香姑娘很漂亮。
徐先深吸一口气,斗志昂扬。说:“电动车修好了,我在想是不是该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白淑真听见这样说,好奇了:“这个还用想的?”
徐先:“钱钟书说的,男女间,借书啊借伞啊都是套近乎的好机会,因为有借就有还,还的时候,又是个见面机会。如果我今天送你回去,送到后你就会直接把伞还给我,那我就失去你去店里还伞时一次见面机会了。”
白淑真:“我可以还伞在别的药店啊,你说的,你们连锁店的随便一家都可以。”
徐先:“你没有打的士,说明你住的地方不远。我们连锁店的分布,我很清楚,你家,离我在的那家店,是最近的。”
白淑真又是嘴角上翘,那种显出酒窝的笑,不置可否,说:“我不用你送,我走回去。天气凉爽,雨后空气好,散步很舒服。”
徐先露齿而笑:“是啊,天气真好,象春天一样。”
接下来,在回住处的路上,徐先几次开心得笑出声音。他觉得理解了范西凉以前初遇孟江时说的天雷地火,也理解了法海说的找到对的人。这丁香姑娘,就是秀外慧中了,应该是个明白人,和她相处,绝不会乏味。这不仅是外貌上让人赏心悦目,而且从言谈举止上,也很对徐先的胃口。聪明又不张扬,处事大方得体,温柔的表面下又带有机灵劲。
徐先非常想与这个女人发生些什么,哪怕是友情,都会让人觉得是人生的亮点。不管将来的关系怎么发展,是朋友是红颜是夫妻,徐先相信,他与她,都会相处得很愉悦。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拖着水淋淋的裤腿,徐先再次感慨:天气真好,象春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