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徐先又来到长途汽车站找刘朗,意外地在候车室碰见李青。李青自己有一辆福特,约好的时间是今天保养,不巧又有急事需要赶到县城,就把车放在4S店,自己来这坐班车过去。
自从发现李青的背影很窈窕,徐先就特别喜欢找李青说话,只是见到她的时候,她总在忙,徐先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的李青是在躲着他,实在没心思和他东拉西扯。
两人在这见到了,李青根本没向他这个老板解释她是去办公事还是私事,也没问老板去县城是公事还是私事,徐先只好自己先解释说是私事,去县城逛逛农贸市场,看看有没有好一些的食材,改善下伙食。
既然见到了,也就一起乘车,上车后,徐先厚着脸皮找人调换了座位,和李青坐在一起,方便聊天。
李青见他坐过来,眉头大皱,徐先大乐。
快发车了,司机师傅刘朗上车来,走到驾驶室坐下,扭头朝他们笑笑,主要是朝着李青笑笑,说怎么没帮带一壶凉茶来,两人连忙都说不是从店里过来的,是直接从家里来的。
车开了,不一会就出了城,上了县道。客车平稳行进,道路两边逐渐没了建筑,满眼的绿色,人烟稀少。
徐先指点着沿途风景,说从哪条小道岔下去,是个水库,风景优美。自己和侯毅来钓鱼,来了好几回。侯毅现在没时间来了,下回自己也过来钓鱼,问侯毅借他的狗来,侯毅肯定是答应的,就是不知道他的狗答应不答应。
满心以为李青会被逗笑,甚至还会说想跟着一起来。
正说得兴致勃勃,不料却被李青打断了话头。
李青正色说:“你看人家刘朗,你的好朋友,同样也是一老板,手里现在有两辆大客车了吧?钱比你多了吧?还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但人家还不是经常的亲自出车,从来就不怕辛苦的,可是你呢?和刘朗比比,你就不惭愧啊?懒散点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店里都不去了。我都没向白姐说你经常不上班。”
徐先讪笑:“她可能也知道吧?我知道你最帮我了,那就继续帮下去,能不说出来就还是不说的好。”
然后岔开话题:“这几年,吕芷都是一年回来一次,每次都只呆一天就走。刘朗再老实,大概也应该猜到吕芷的父母每回说病重,是假装的了。这种日子有什么意思?早应该离婚了。嫌离婚名声不好听?还是为了孩子着想?这吕芷也太残忍了,应该是没有感情了,却把刘朗耗在这里。明知道再无可能一起生活,理智的正确的选择应该是离婚,然后另找人过日子。但是刘朗现在有了一年一次的希望,宁愿忍受其余364天的煎熬。悲惨的执拗嘛。换做是你,你愿意选择好日子,还是选择好名声?”
李青:“吕芷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哪怕一年只见一面,也是个希望,他们的这个家,就还在,就没散。刘朗是在心里有了希望,所以才这样辛苦又工作又带孩子。生活,就是要有个奔头才行,有了希望,就能忍受当下的不好过。”
徐先:“按理说啊,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刘朗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这样看着他受罪下去啊,要不要劝劝他?离婚算了?”
李青望着窗外的青山绿水,不说话。
徐先很不识相地用手肘捅了捅她:“问你哪,我要不要去劝他离婚?”
李青转过头来,看着徐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劝他离婚了,现在我劝劝你,你离婚算了。”
徐先心里猛地一跳,开始紧张,心想:那么多年了,难道现在要捅破窗户纸了?李青一直不找男朋友,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也怪自己态度不坚决,没有疏远她,总和她打情骂俏的。现在李青这样说,摆明是要我表态了,我该怎么回答?淑真又没有什么问题,我肯定是不会离婚的,但是,如果她真喜欢我。。。。。
李青面无表情,继续说:“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对药店还是对家里,完全不负责任,成天象个游魂,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自甘堕落,白姐为了你都哭了多少回?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你变得太厉害了,我都完全认不出你了。你如果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就主动离开白姐吧,你配不上她,不要拖累她。离婚,然后你自生自灭去吧。”
如遭雷殛,听着李青嘴里说出这些话,一点防备都没有,徐先表情还僵在那里,嘴角就开始抽动,接着脸色苍白,然后大汗淋漓。
连忙把脸转过去,看着正前方。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还有很多的伤心。
李青说完了,也把脸又转到了另一边,继续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
公路边上,有村民拦车,刘朗靠路边停下,打开车门,村民上车后,刘朗正要开动。
徐先站起来,大声说等一下,然后走到车头处,对刘朗说:“突然有点急事,要马上赶回去处理,我就在这下车,然后拦过路的班车回市里。”
全车的乘客面前,刘朗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就说:“那好吧,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
徐先下了车,绕过车尾,走到马路对面,看样子是要等着回市区的班车路过时,再伸手拦车。
刘朗开动大客车,继续往前。
李青回过头去,透过车尾窗,看见徐先没有在原地等候,而是转身,开始往市区方向走去。阴沉的云层下,蜿蜒的公路旁,他伛偻的背影慢慢变小,随着班车拐了个弯,再看不见。
李青有点后悔刚才把话说得重了,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白姐总是情绪低落,还经常躲着哭,而徐先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她看着就来气。
没有拦车的动作,也没有拦车的意图,徐先机械地迈着腿,沿着县道,一直走。有摩托车呼啸着超过他,有小汽车按着喇叭着超过他,有重型大卡轰鸣着超过他。开始时脑子很乱,一片空白,到后来,双脚开始有些酸了,脑子才恢复了些思维。
很奇怪,刚开始想到的,却是很多年前,摩托车的品牌型号不多,他和侯毅放暑假,经常坐在马路边无聊吹牛时,也会根据由远而近的发动机的声音来判断,驶过来的,是什么摩托车,本田铃木还是雅马哈,还有排量是100的还是125的,都可以准确的判断出来。今天,从他背后飞速越过他的摩托,他又试着根据发动机的声音来判断品牌和型号,但是,没能听得出任何一辆,甚至看外形,都已经辨认不出是什么牌子的摩托车了。
继而想到,高大威猛的侯毅,居然被瘦瘦小小的老婆收拾得服服帖帖,偏偏还不自知,徐先嘴角不禁露出微笑;现在正在驾驶班车奔赴县城的刘朗,却是被老婆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但是又如何呢?刚才自己确实是有些多事了,只要刘朗是自愿的,那就行了,哪里由得自己去多嘴;还有范西凉是走得潇洒,他老婆现在是活得潇洒,天上地下,分别潇洒,也挺好啊;天上的还有梁山和祝英,说到这一对,徐先就觉得,在自己的蜜月旅行的那个山顶,如果当时自己就死去了,那该多好啊,就不会象现在这个又窝囊又郁闷的样子了。
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真是李青说的样子?淑真是对自己失望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没想到,儿子是谁带的?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居然还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不停地走,比想象中的要快一些,下午,徐先终于走回了市区,两脚酸麻过了头,一小时前还有些疼,而现在居然没感觉了。之前手机响了好几回,一直没有拿出来看。随意走进到一家路边小饭店,徐先在饭桌前坐下来,才发现两只脚已经不象自己的了。
菜还没上,徐先倒是先喝光了两瓶啤酒,一路走过来,实在太渴。
拿出电话看时间,有四个未接来电,刘朗两个,淑真一个,李青一个。
徐先现在知道了,车上听完李青的一席话,自己最悲哀的,不是淑真对自己的失望,而是长久以来,以为和李青的那点互相的小心动小好感,并不是互相,而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自做多情。
继而,认识到自己前半生的无数次自我感觉良好,无数次的得意洋洋,全部都是自做多情,和自我催眠。
最后,徐先完全否定了自己的一生。包括之前的半生,以及之后尚未发生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