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倾念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顾景年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给她擦眼泪。
她摇着头,站起身拉起他往外走。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就在开门的那一刻,不知何时到来的顾景曦推着舒玉的轮椅,拦在了他们面前。
舒玉一眼扫到顾景年手中的行李箱,脸上一片冰冷,满含讽刺地问:“天都黑了,你们准备去哪里?”
白倾念的手攥着顾景年的手指,在看到舒玉的那一刻,整个人僵在原地,过了不久捂住嘴,失声叫出来,“妈!”
顾景年并没有多惊讶,他惊讶的是白倾念竟然就那样准确无误地叫了出来。
她不是失忆了吗?
顾景年缓慢地转头看向白倾念,而她已经抽出自己的手,蹲下身一把抱住了轮椅上的舒玉,泣不成声,“妈……我还以为你……”
她的母亲没有死,他应该是高兴的,她能与母亲重逢,他也应该高兴,可是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凉了下来?
原来从始自终,她都是在装失忆吗?
顾景年连招呼都没有跟舒玉打,他往后退了几步。
顾景曦走过去拉住他,善解人意地说:“哥,伯母一定有很多话对阿音说,我们先回避吧!”
顾景曦一开口,白倾念才从久别重逢的狂喜中脱离出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顾景年。
他的脸上一片苍白之色,眼中的情绪从最初的怀疑到此刻的肯定,在看到白倾念慌乱的表情时,变得讽刺。
白倾念顾不得舒玉,连忙站起身,“景年……我……”
“连你也骗我?”他声音嘶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后,眼中的讽刺化成悲哀,漆黑的瞳孔慢慢被猩红覆盖。
他从小活在一场惊天阴谋和欺骗利用中,真相揭开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信任、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人,原来和那些人一样。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怒吼激愤,只是那么平静地问:“林音,你也当我是傻子吗?”
“不是!”白倾念上前拉住他,“你听我解释。”
顾景年抽回自己的手,也是第一次在她主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好,你说。”
白倾念却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要她告诉他,她一直在利用他对她的爱,来报复顾家吗?
顾景年等了许久,见她不说话,他抬高声音,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说啊!”
“我……”
“你凭什么吼她?!”白倾念刚想着怎么措辞,舒玉厉声开了口,微微冷笑着说:“她是在骗你又如何?难道从她失忆开始,你不是一直在骗她吗?”
“顾景年,你让她把你当恩人一样感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你不敢告诉她是你们顾家毁了我们林家,你不觉得你自己也很自私吗?”
顾景年眸光一颤,刀削一样的薄唇紧紧抿起。
“妈……”白倾念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皱着眉说:“他和顾家没有血缘关系,你不能把林家的仇算在他身上。”
舒玉向白倾念伸出手,“过来。”
白倾念想到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便握住她的手。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她和母亲是同一条战线的,顾景年暗沉的目光紧锁着她伸出手的手不放。
舒玉手下用力将她扯了过去,心疼地说:“阿音,妈当初不是跟你说好了吗?只要你的复仇计划完成了,就跟妈回去,和阿辙结婚吗?你也答应了妈不是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顾虑?顾景年既然已经脱离了顾家,就没有再利用的价值了。顾家还没有败,你若是还想复仇,阿辙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帮你。”
白倾念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颤声问:“妈,你在说什么?”
她想抽回手,奈何母亲抓得紧,而她又不能用蛮力,只能任由母亲拉着她,浑身冰凉间听到母亲说:“阿音,这段时间你委屈阿辙了。”
“你忘了吗?你当初求他帮你的时候,他不信你,担心你会爱上顾景年,你就用身体和他做了交换。”
“后来这件事被罗佩云告诉了顾景年,阿辙为了不让你引起顾景年的怀疑,就让你继续装失忆,并且告诉顾景年你是被他强迫的。”
“阿音,阿辙为了你宁愿被人诬陷,你怎么还能忍心让他继续等下去?既然顾景年和顾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你就不用再报复他了,跟妈回去好吗?”
舒玉语重心长地说了那么多,白倾念只得到一个讯息:她从一开始就和池北辙联手,利用顾景年报复顾家。
她想辩解,舒玉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若是觉得对不起阿辙,妈可以帮你开导他。”
“妈知道你和顾景年发生关系是出于无奈,阿辙那么爱你,只要你跟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妈相信他会原谅你的。”
“毕竟他自己也有错,他为了帮你,和顾景曦成为了男女朋友,你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心里有怨恨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不是怀孕了吗?是不是阿辙的?”舒玉知道自己是被顾景曦骗来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至于林音究竟是否怀孕,也不重要。
她不顾呆愣在原地的顾景年和白倾念,温柔地问:“若按照时间来算的话,阿辙两个月前来过这边,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两个月前?”白倾念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跌入黑暗深渊。
那不正是池北辙把她从那个男人手中救出来的时间吗?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见过池北辙,但绝对没有跟池北辙发生关系,母亲在说谎。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白倾念越来越混乱,最后只能抓住最关键的一点反驳,“我没有怀孕。”
“哦。”舒玉似乎是大松了一口气,“那最好不过了。”
“你这两个月和顾景年同过房吧?不然顾景年会以为孩子是他的,到时候就更加说不清楚了。妈不是叮嘱你吃避孕药的吗?你有没有按照妈说的做?”
顾景年听到这里,想起白倾念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身形猛地一晃。
先不说舒玉的话可信不可信,但至少白倾念吃避孕药这一点,确实让人怀疑。
他的额前青筋隐隐跳动,在舒玉停下来时,他握紧拳头问白倾念:“我现在不想管其他的。你只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吃药?”
“没有!”白倾念毫不犹豫地回答,急切地解释,“景年,医生说过我不容易怀孕,所以在你问我的时候,我没有敢向你保证。”
顾景年眼中闪过动摇之色。
只是下一秒,不知何时去了卧室的顾景曦,回来后说:“伯母你给阿音的是不是这瓶?”
白倾念看到顾景曦把药瓶递给舒玉,她如遭雷劈。
白倾念僵硬的目光看到舒玉接过瓶子,之后又点头说:“就是这个。景曦是在她卧室里找到的吧?”
后半句话直接截堵了白倾念的质问,分明是夏季的酷热天气,白倾念却感觉自己就像是处在冰寒地冻的腊月天气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凉的,渐渐她的神经被冻的麻木,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悲凉。
她没有再试图解释,而是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牵挂了母亲那么多年,曾经一度以为母亲死了,刚恢复记忆后的那段时间陷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中,她为了死去的母亲放弃池北辙,回到仇人儿子的身边,利用仇人儿子的爱报复顾家。
无人能知道复仇的那段时间,她过得是怎样一种痛苦的生活。
她伪装出连自己都厌恶的模样,还没有爱上顾景年时,虚伪做作、讨好迎合,恶心到跑到厕所里呕吐,抬起手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甩巴掌。
她背弃自己的人生信仰,动过想要杀人的魔念,差点把自己整个人生都毁掉。
她舍弃了那么多,伤害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后悔过,但这一刻母亲的到来,却让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当然希望母亲还活着,只是她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呵呵呵……”她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冷笑,却有泪水如雨从她眼中滑落下来,她心寒至极,声音里全是悲凉,“妈,我没有想到你会联合要杀你女儿的人一起,来害你女儿。”
这句话无疑是在往舒玉心口上插刀子,她手中的瓶子倏忽跌落在地上,连忙去拉自己的女儿,想要解释自己是为了她好,自己是有苦衷的,她却缓缓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纤瘦而颤抖的背影。
舒玉眼中的泪珠子陡然崩落。
白倾念站在顾景年几步远的地方。
他处在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决绝气息。
上一秒还把她拥在怀里,为自己擦眼泪温声软语的男人,即便此刻一句责问的话都没有,光是他浑身上下的疏离感,就足以把白倾念打入地狱深渊。
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他,心裂开了一道口子,难受地想哭,但也知道眼泪只会让他更加觉得她是在博取同情。
她紧紧咬着唇,直到血珠子冒出来,又被她吮干,唇角裂开,她终于鼓足勇气对他说:“景年,我承认我一直都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