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窗户口的时候,大雨从外面飘进来,斜斜吹到她的身上,片刻功夫,她单薄的衣衫已是尽湿。
她仰起脸,面对着倾盆大雨,眼睛就像决堤的大坝,滚烫的热液喷薄而出,和冬日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惨白的面颊哗啦哗啦地往下淌个不停。
她想控制住自己的哭声,但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她整个人彻底虚脱,慢慢地蹲下身靠在窗户下,她把纤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一道闪电劈开泼墨似的天空,瞬间的光亮里,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楼梯道上,通红的目光落在蹲在角落里痛哭的白倾念身上。
池北辙的手指紧紧扣着冰凉的钢铁楼梯栏杆,手背青筋暴凸,条条淡蓝色的血管浮现出来。
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你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痛哭,你却没有立场给予安慰。
他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他又站了多久,直到连神经都麻木了,他才慢慢地转身往楼上走。
他生平第一次把脚步放得那么轻,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他高大的身影,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眼中滑落,无声无息。
谢瑶打来电话,白倾念冰凉的手指抓着手机,她哭得太久,连十指都僵硬麻木起来,以致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手机跌落在地上。
她怔了很久,重新捡起来,哆嗦着点着手机屏幕,好几次才接通电话。
早上她约了谢瑶晚上见面,谢瑶在电话里问她在哪里。
白倾念扶着墙站起身,蹲了太长时间,双脚麻木,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她眼疾手快地抓住窗柱,但还是由于身形不稳,额角重重地撞上钢铁柱子,过了一会,白倾念便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淌到了唇边,她抿唇,尝到一股腥甜的鲜血味道。
她一动也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整个天地都似被雨水浇灌,全世界似乎都下起了大雨,她感知不到自己存在的任何气息,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谢瑶只听到白倾念这边哗啦哗啦的雨声,提高声音重新问了一遍,白倾念像是突然还魂,猛地清醒过来。
她关上窗户,重新往楼上走去,“我还在医院,刚要下班。景年的电话插了进来,我五分钟后再给你回过去。”
白倾念抬手用力一擦额角上的鲜血,顿时觉得伤处因为自己猛烈的动作,皮肉又破开了几分,疼痛尖锐清晰,她总算慢慢平静下来,接了顾景年的电话。
顾景年知道她刚下班,让她在医院里等他,他半个小时后过来,和她一起吃饭。
她问了餐厅地点,又把电话回拨给谢瑶,让谢瑶先过去,自己则去办公室里附设的休息室洗澡换衣服,处理了额角上的伤,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拿着伞去了停车场。
顾景年撑着伞在停车场的出口处等她,她远远看到,只见顾景年瘦削挺拔的身形立在那里,昏暗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眉眼处于一片温暖和水雾交替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白倾念眼睛一红,慢慢走过去,还不等她收起伞,顾景年已经伸出手来,轻轻拽住她的手腕,便把她拉到怀里,低头看到她额角上的纱布,他舒长的眉毛一皱,不再掩饰自己的疼惜,“走路撞墙了?”
白倾念低低“嗯”了一声。
“笨。”顾景年搂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收起伞细细端详片刻,“严重吗?要不要做个整容什么的?”
白倾念心中苦痛,看到顾景年认真皱起的眉,她还是忍不住扯了下唇角,“连车都开不起了,你有钱给我整容吗?”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白倾念转头一看,便看到顾景年脸色发白,菲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弧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以前是那么高贵的富家大少爷,从来不为钱发愁,而如此提到钱就跟打了他一耳光似的。
白倾念心底发酸,握紧顾景年的手,和顾景年一起上了车。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谢瑶已经在订好的位置上等候了,见他们走过来,便招呼着他们过去。
各自坐了位置,点了菜,吃饭的时候,白倾念问起了谢瑶和陈柏陌的事。
谢瑶的敷衍性很强,低头不敢看白倾念,小声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大叔道歉就是了。”
白倾念见谢瑶完全是在应付她,蹙起眉刚想说话,顾景年不想让她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用脚在桌子下轻轻踹了她一下,她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咽回了后面的话。
结果仅仅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该说得全都没有说,顾景年叫来服务员结账的时候,一问价格,拿着钱包的手一僵,白倾念看到后便明白过来,连忙说:“我请客。多少钱?”
“3千块。”
听到女服务员报出价格,白倾念去包里拿钱的手也是一抖,平日里都是顾景年结账,她哪里知道光是一顿饭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
两人顿时都有些尴尬,偏偏谢瑶不懂事,笑着问:“顾少怎么了?没有现金可以刷卡,或是开支票啊,难道连一顿饭的钱都付不起吗?”
顾景年的脸色白了几分,避重就轻地说:“我打电话让朋友过来。”
而实际上,这些年他活在商场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里,和每一个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每天面对的是人与人的冷漠敷衍,交到的真正朋友少之又少。
今天刚去企划部,企划部那些势力的人趁此落井下石,明着暗里刁难他,若是换做以前,对于敢和他唱反调的人,他总有办法让他们臣服。
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孤军奋战了这么多年,失去了富家大少的身份和光环,到了头连一个可以借钱的朋友都没有。
他翻了几遍通讯录,最终还是让唐易铭过来,虽然唐易铭不再是他的助理了,但接到他的电话还是说马上就到。
顾景年情绪不好,在唐易铭来之前去了洗手间抽烟,白倾念想继续开导谢瑶,李主任突然打电话让她回急诊科。
白倾念渐渐习惯了急诊科的各种突发状况,镇定自若地拿起包站起身,职业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概一个小时前土建工程师氰化钾中毒,现在正在抢救中,池少让你也过来一趟。”
“啪”地一声,李主任话音刚落,白倾念手中的手机已重重跌落到地上,她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氰化钾中毒?怎么会这样?!
白倾念来不及多想,慌忙捡起手机,连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就往外跑,中途的时候膝盖撞到桌角,她踉跄了一下,顾不得疼痛,冲出门跑到大街上拦车。
外面正下着大雨,她没有带伞,等车的过程中外衣和头发被雨淋得湿透,到了急诊抢救室,地上拖了一大滩的水迹。
土建工程师的家属在抢救室外等候,心急如焚的几人没有把注意力放到白倾念身上,白倾念抓过护士的手,带着哭腔问:“怎么会氰化钾中毒?还有救吗?”
氰化钾属于高毒性药物,可用于安乐死,经口服或注射后,十秒钟左右即可猝死,轻度中毒会引起呕吐、血压上升、心悸等症状,而严重者会引发呼吸障碍导致死亡。
护士看到白倾念急得快要哭了,以为她是担心病人,连忙安抚性地说:“倾念你别担心,池少刚刚已经进去了,我们都知道池少的能力,土建工程师不会有事的。”
“池北辙进去了,那人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有事……”白倾念这样安慰着自己,松开掐着护士手臂的手后,她脚下一个踉跄,“嘭”地一下栽了下去。
护士连忙去扶,白倾念神智恍惚地站起身,看到抢救室的门被打开,她比病人家属还要迅速地冲上前,一把握住率先出来的池北辙的手,颤抖了半天,才说了一个字,“他……他……”
池北辙一手拉下脸上的口罩,一手握紧白倾念的手,用力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到病人家属走上前,他低着眉眼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话说完,他觉察到白倾念又要倒下去,慌忙伸手握住白倾念的腰。
片刻后,耳边传来土建工程师的妻子慕然压抑的哭声,起初还用手捂着嘴,慢慢的那哭声再也控制不住,最终变成歇斯底里,深冬夜晚的医院长廊里,风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凄厉而又嘶哑。
慕然哭得浑身剧烈颤抖,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一样,被哥哥慕凌紧紧搂在怀里,土建工程师的母亲程母则突然上前,抬手一个耳光就要往白倾念脸上甩去。
池北辙眼疾手快地把白倾念拉到身后,生生地受了那重重的一耳光,只是他身形高大,程母扬起的手只够到他的下巴处,虽然并没有真正打上去,但尖锐的指甲割破了他下巴上的一层皮,几条鲜红的血痕浮在白皙的下巴上,火辣辣地疼。
他长眸狠狠一闭。
身侧的陈柏陌上前几步抓住再度出手的程母,眼神如刀锋利,寒着声音问:“你怎么能出手打人?病人死了,我们虽然有责任,但也并不全是我们的错。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我们的医护人员,是要负法律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