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天堂?还是地狱?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的光景?为什么...我的腿...完全没有感觉?
2011年12月·中国·武汉
“昨日晚12点,美国纽约时代广场遭到严重的毒气恐怖袭击,目前所统计的死亡人数已达500余人。这是美国遭受继‘911’后最严重的一次恐怖袭击,关于凶手的调查一直还在进行中,没有明显进展。相关后续消息本台会跟踪报导。”
医院的电视里播放着“血腥圣诞夜”的新闻,李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漠然地看着天花板。对本应是一个死人的他来说,现在任何事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于医院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腿部已经失去了任何感觉,不会痛,不会痒,哪怕动一下脚指头,也是不可能的了。这预示着什么?李鸣不敢去想,因为他心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图像——轮椅。人都是这样,敢于选择自杀,却不敢于面对自杀失败后的种种困窘。
“你醒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感觉怎么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李鸣侧过脸,斜视着医生。“你很幸运,跳下来的时候被一棵树弹了一下,缓冲掉了很多下坠力才落地的。而且及时被人送来了医院,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幸运?李鸣的眼神像尖刀一样插向医生。他可不认为这是幸运,换了任何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自杀未遂,结果被送来医院,都不能算是幸运。“我的腿怎么回事?”李鸣冷冷地问。“你的腿部骨折很严重,如果你配合我们的复健,能够走路的希望还是有的。”“我懂你的意思。”李鸣深吁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并不容乐观。“那好...我带你到复健室去。”医生话音刚落,一个护士就推着轮椅走了进来。“来,我扶你,慢慢坐上去,你起来的时候可能会有恐高反应,最好闭上眼睛。”“恐高反应?”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李鸣并不理解。他双手撑在床上,腰部使力,坐了起来。这一刹那,他感到空气突然稀薄了很多,虽然仅仅是眼到腰,半个身子的高度,但他却感觉正置身于一座几千尺高的山峰上,一股莫名的恐惧闪电般袭上心头,胆水几乎都要吐了出来。“这...”李鸣一个踉跄,上半身又倒回了床上。“说了要你闭眼的吧?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都会有恐高反应,来,我扶你。”医生走到李鸣床边,强制让他闭上眼睛,把他扶上了轮椅。然后,在护士的陪同下,轮椅上的李鸣“走”向了复健室。
这,是李鸣第一次去复健室。以后,这段病房到复健室的路,他还要“走”无数次,和无数残疾人一起,继续无数次上半身和下半身的鏖战。
几天后·病房里
“很好,现在你的恐高反应已经基本没有了,复健也算是有点成果,好好休息吧。”躺在床上的李鸣看着医生走出了病房,心中五味杂陈。镜子里的自己,已憔悴了很多,比以前更瘦了,头上的黑色头发也越来越少。根本就不像是个连18岁都不到的高中生。与其变成现在这副鬼样,也许当初死了会更好。如今,在医院的严密监控下,他连仅剩的一点自杀的权力也没有了。李鸣奋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瘫痪的下肢,干涩的眼眶里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挥起双拳,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几乎要把骨头砸得更碎,几乎连血都要凿出来。但是,腿上却依然是一点痛觉也没有,就像是在鞭打一具不会动的腐尸,无论你多用力,它也不会反抗。“动啊!给我动起来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鸣的嘶嚎在病房里回荡,窗外的鸟儿用像看毛虫一样的眼神藐视着他,冷峻、却也孤独。现在,他以沦为一个真正的废人了。
“咚咚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促的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这并不是医生的声音,是一个似曾相识却又好像陌生得从未听过的声音。“谁?”李鸣看着门口,问。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见眼前这人,李鸣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不该这么问吧?”男人笑着走到李鸣床边坐下,“这个时候,你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亲切地叫声爸爸才对吧?”“我...我可没你这个爸爸!”李鸣侧过头,绝情地说,“你不是在日本发大财的吗,怎么有空回来?”“我在紧急联络人的名单上,医院给我打电话,我就过来了。”“呵,”李鸣冷笑了一下,“好了,看到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李鸣,看着我!”男人把李鸣的头转向了他这边,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为什么要自杀?”“怎么?你现在关心起我来了?”“哎...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不能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好。”“更加重要的事?钱吗?享不尽的金山银山吗?是啊,和这些比起来,我又算得了什么!”“你真的这样看我吗?”男人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不会理解的!”“...考不上大学吗?没关系的,我还不是一样没上过大学。中国这地方,文凭这东西对人来说确实很重要,但也不尽然,办大事的人不必拘泥于这样的条条框框。”“大事?我还能办什么大事?!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李鸣又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腿,“我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过了!还妄想办什么大事?上大学?哼,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自杀,是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因为我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世界都完全绝望了!换了是你,你能活下去吗?”李鸣的喊声从门缝传了出去,几乎整个走廊里的人都能听见,似乎也正有无数双眼睛在往里窥视并疑问着——“怎么会有这样跟爸爸说话的人?”听了李鸣的话,男人顿了一下,说:“没有了信心,就一定得死吗?我正是因为和你一样,对如今这个腐坏的国家、朽烂的世界失去了信心才坚持着活下来的。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现状!这才是人所真正要做的事!”“呵...改变?凭我这么个废人,还妄想能改变什么?收起你那副高谈阔论吧!”“李鸣...你这样说,真的让我很为难。”“够了,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你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你了!”李鸣说罢,用被子蒙住了头。男人无奈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你的所有医药费我都为你负担了,如果觉得这里的医疗不够好的话,我随时会派专机来接你去日本。在那里复健,你会康复得更好一些。”男人默默看了一眼李鸣的病床,便走出了病房。
脚步声渐渐远离了,李鸣掀开了被子,尽管他仍旧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泪水却从他干涩的眼眶里喷涌了出来,慢慢从脸颊上爬下,浸湿了衣襟。
眼泪,就是这么个东西。你想让它流出来的时候,它偏不出来;你故作坚强的时候,它却往往能够冲断你心底的防线。
现在时刻·2012年1月
“你们那边能看到我比赛的转播吗?我好想弄个软件在[落人]论坛上直播,让大家都看看我的比赛!”病房里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落人]论坛的页面,这是一个来自日本的IP发过来的短信息。“我这里好像不会转播日本的超级联赛吧。”坐在轮椅上的李鸣轻快地敲打着键盘。“好可惜,那你看不到了,现在JACK又不在,没有他,论坛上好像不能直播吧?”“没关系,我能看到的。”李鸣翘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神户体育场是吧?我会到现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