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已至便是正月时候,上元节还未到,可雪的落势却丝毫未减。汉国各城内都是勤着扫雪清雪,只单凭着一句“瑞雪兆丰年”便干劲不减。
郡城往外四十里地是沨翠镇。沨翠镇不在官道“连枫道”上,而是于东南一隅坐落。大雪皑皑遮天覆野,正是天寒地冻千里封冰。沨翠镇临着一江,名作“陷池江”。
此江名来源于当地一个故事,简述而说是一个少年报杀父之仇不成反被沉入江中,化作冤魂在夜黑月无之时,引发地陷将仇人临江的房屋沉入地底,把身上血仇给报了。涛涛江水冲刷了血仇,塌陷的浑圆大坑涌进江水连做一处,人们一看这倒像是一个临着江边的池子,结合少年报仇之故事,便有了“陷池江”这一个名字。这个故事流传开了,整个安魂郡里知道的人也就都这么叫这条江。
春夏秋三季,陷池江中往往都有走船人家,但到了冬季鱼虾潜游再加上过年团圆,走船的人家就没有了。
——“走船”是江边人家的谋生手段。家中有条船人心想也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打捞水产自给自足,于是便行船在江上漂泊,往往是月余不归家,船开到哪里便将贩卖鱼虾的生意做到哪里,边捞边卖,回家时只带着钱财。
此时正月十二三的时候,陷池江上本是没有渔船的,可这一夜却不同以往,覆天大雪里正有一只船在江面上冒雪飘摇。一个不高的精壮男子挑起船帘抄起竹竿,将渔船停靠岸畔,从船上拖拽下一只麻袋来。
男子上岸的地方在沨翠镇与郡城中间方位,此处人烟稀薄临水倚山,仅有林中一小屋。屋外有一坟,以刀刻木牌书“爱妻杨宛苏之墓”。男子将麻袋拖至坟前,解开麻袋袋口,竟从里面拖出一人来。
袋中那人看模样似乎年轻,口中塞了些堵嘴之物,头上有血、人已昏迷,双手双脚捆缚收紧已有些青紫淤肿。那精壮汉子将他提将起来,扒干净他的胸膛,再从身后皮袋中抽出一柄明晃晃匕首来。
汉子着这年轻人,目中仇恨之意已盛至极点,口中说道:“你这畜生,我今日便要拿你心肝来祭奠我妻!”狠话已是出口,手中匕首高扬在天,一个猛劲直朝年轻人心窝中钻去。匕尖入胸,那汉子手腕一动,手中利刃剜出创口,当下鲜血便是找到了突破点,顺那血口子往外飙射。他这一剜便是刮去了皮肉,将这年轻人脏腑破露于外,拿眼观去直可见这人肝肠心脾!
那汉子看仇人血溅三尺只觉得恨意快舒,正欲使力将那年轻人心肝掏出来祭奠妻子亡魂,可却看见这本如待宰猪羊般的年轻人猛然间瞪大了双眼,眸子里闪动着琥珀色的荧光。他双目无神,可却奋力挣扎。汉子拼命将他按在地上,可竟发现自己一身力气远不如这瘦弱年轻人。
年轻人挣开双脚双手绳索,依然保持着跪下的姿势。汉子使出全身力气大喝一声出拳砸去,欲以这铁拳教他头颅开花,那年轻人下意识抬手去推他,他也不惧,可没想到迎来的竟不是人的手掌,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巨大兽爪!
汉子睚眦欲裂已是顾不得惊慌,“啊”地一声被倒拍于地,因这一击来势太凶而翻滚飞出数米去,身躯倒在哪棵树下人已是不知生死了。那年轻人做完这一切后却不自知,仍旧双目失神面朝前方如同一个痴呆儿般淌泪流涎,胸口还扎着那柄匕首。突然之间,他胸口被汉子破开的创伤竟开始飞速愈合,蠕动的肌肉将异物推了开来,不一会儿匕首掉落,正巧落在了他摊开于地的手上。此时他的手也已经变成了人手,垂在身前软绵绵的模样。
也不知约过了多久,那年轻人胸口淋漓的血都已经发凉结出冰霜,他突然一个哆嗦,浑浑噩噩地看向四周雪地,目光逐渐清明发亮了起来。他看看自己的手心,是一把手工制作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随身匕首,而不是自己几秒前握在手心的水果刀。他又看了看自己膝盖旁边,没有一地碎片狼藉,只有几厘米厚的雪层。
他冻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也不知身上衣服怎么才能穿好捂紧,见旁边就有一个小屋,此时又是夜深,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小屋中。
进了小屋还是冻得慌,他也只能原地干跺脚。黑暗中似乎摸到了自己腰间有一根扯松的腰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随意整了整衣衫,再用这根腰带勒紧了。腰间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像是衣服上的装饰品,他随手扯下来就往旁边丢,黑暗中也压根不知道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珍玉环佩,价值连城。
他摸黑遮掩好房门,害怕风雪吹进屋子中来便用门旁的木棍顶在门后固定住,接着又在房中磕磕碰碰地摸索起来。探索许久也没发现有用的东西,只在屋中角落里摸到一张矮榻,上面叠放好一床麻被。于是他便脱去脚上厚靴钻入被中等待身躯回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翌日早晨他是被冻醒的,只能又跳下榻来穿好鞋子原地做着运动。等到体温略微上升,脚板渐渐有了温度,他才撤下支住木门的门闩往外看去。晨光微薄从天外渐入,连下几日的大雪今日竟停了,曦芒树影映得雪地微蓝甚是好看。男孩眼中发出痴迷震惊的色彩,回神过来看自己打扮穿着,再摸了摸头发,又是难以置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穿越了……
回到屋中来,看见昨晚被自己随手扔在角落里的良玉环佩,编织复杂做工精致甚是好看,只可惜三四个撞在一起全摔碎了。男孩眨了眨眼方才想起是自己的杰作,顿时捶头顿足欲哭无泪。他穿越来之前可是节俭惯了的,连剪头发的钱都扣扣索索地不想花,干脆买了个推子自己照着镜子给自己理发。一想到不明不白穿越后自己手头第一笔财产就这样浪费掉了,心疼地直嘬牙花子。
含着热泪告别了破碎的第一桶金,他下定决心朝外走去。天气虽寒,可他身上穿着确实足够厚实,加上日光已出,也不如昨晚那样冻人了。通过眼下状况,倒是不难推测出自己现在是一个富家子弟,只可惜不知为何落了难了,衣襟上也到处是血,身上倒是没有伤痕。
他在没有得抑郁症之前可最是喜欢看小说的,只可惜后来经历使他再无暇去做那些幻想。他对着皑皑白雪将自己思路缕清,心中暗自琢磨起来。
“首先得搞清楚,现在的‘我’是谁呢……嗯……我记得好像古装剧里的人都有个腰牌的吧……”他在身上左翻右找,腰牌没摸着,倒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玉佩上边角雕花镂空,中间刻着一个人名。这个名字是以小篆刻画上去的,写的正是“孟启”。
孟启虽然不认得小篆,但曾经因为兴趣而找过自己名字的各种字体书写方式。初中时他与唐柯一起研究签名体时就干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现在一眼就看出了这小篆的“孟启”两字。
这也是安魂是偏远边郡的弊处了。汉国初全国通用小篆,后来小篆书写方式逐渐式微,从皇城往外开始逐渐流行使用隶书,小篆只在碑文碑书上使用。隶书便与繁体汉字大为相近,不像小篆一般难以想象。安魂郡因为偏远,小篆的风气还未散去,隶书文化还未传来,故而这腰牌上所用也是小篆。
孟启看着腰牌上自己名字这两个大字倒吸一口凉气:“同名穿越这事还真有啊……这也太玄幻了吧……”
确定了自己名字,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身份了。孟启回到刚才腰上挂着的禁步(*注)摔碎的地方,果不其然在其之中找到几块墨玉腰牌的碎片,拼凑在一起观瞧,上面书写着“安魂郡郡守府邸”等等字样,但因是小篆书写不太看得懂。可小篆中的“魂郡守”三字的模样看起来有一些熟悉,倒是可以猜到。
孟启心中琢磨“郡守”是什么朝代的官职,根据自己以往知识大约可以确定在秦汉年代,只是也不确定。但不管如何,从自己这一身显然是富贵人家模样的打扮来猜,这个郡守显然与自己替代的这个身份有关。这样想来孟启便决定找到郡守府去看一看。
打定主意就出发。孟启此时穿的靴子在中间层垫加了鸭绒鹅绒以作保暖用,可仍旧还是布靴,也没有现代靴子的胶底,踩在雪地里不多时就会湿。孟启想了个办法,爬上树去在林子里扯了些树枝垫在一起,再把屋内的麻被撕成小条,心中不断对屋子的主人道着歉,总算是勉强做成了一副雪地靴。脚上踩着这雪地靴,在雪中前行便快速方便了很多。
不远处就是一条汹涌大江,就算是冬季严寒也不能让其奔势稍缓。他想了想,似乎江河下游平原居多,极大可能会有人家,于是便打算向下游走去。
孟启是确认过刚才那个林中小屋内除了床榻与被褥之外是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的,自然也不会有食物了。他感觉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和他穿越前一样缺少运动,走了约四十多分钟就觉得有些走不动了,便沿着江堤停步歇息起来,顺便观察观察河岸是否有人家。
此时的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的确是去往郡城的,只是跟着水势瞎走。孟启在雪地中徒步走了四十余分钟,大约走了有三四里路了,距离郡城只需再走十四五里路即到,按照这个速度也不过是三个小时的事情。只是孟启实在是累了,腹内空空直泛酸水,想来应该是许久没吃东西了。
再继续往前走时,绕过一片针叶林子,孟启顿时感觉有力气了。他看见林外几百米处有一个院落,土墙立起院门隐隐。他强忍住喉咙中泛起的胃酸,也不顾眼前已有些发黑,迈开步子就往那院子走去。
可越靠近那院子他就越是失望。待走到院门前往里一观,才算是知道这只是一个废弃的山神庙,土墙圮倾无人尚在。那庙的屋顶也全塌了,只剩几根柱子孤零零地立着。院中有一口井,雪落在井沿上堆砌起来。
孟启靠着墙歇了会儿,正欲艰难迈开步伐继续前进,却听见身后的破庙中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