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茫茫的,今天。
我不反感灰色。凝寂,空乏,瘫卧,死亡,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很舒心,它们象征着一种必然的结果,无需任何思考就能完成的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情感波动让我顾影彷徨。空洞着,呆滞着走在也许有人的道路上,孤独着,戏虐着过完剩下的灰色日子。
我叫达维,
我要死了。
夜晚,小雨,一家快餐店门口。
掉漆的咖啡色外墙,白色古典扇门,坑洼的石台阶,从窗外望去,只能看见一位穿着黑皮衣的男人的身影,侧着脸盯着些什么。
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雨,到饭点了,还是进去坐坐。
一个女人。
奇异到惊悚的修女服。
这个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你的视野里,站在店的中央,皮肤惨白,直勾勾地盯着门的位置。她的头顶上悬着一盏吊灯,灯光下,陈旧的黑白修女服和快餐店内的暖色背景相比异常突兀。对,这家店给我的印象就是突兀。仅有的几张桌椅紧挨着摆放在靠墙的位置,中间偌大的空间全部留给了微黄的地砖和修女的黑色小皮鞋。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是修女头顶的那盏吊灯,能照亮的,也只有修女那张布满雀斑的饼脸,她交叠在腰间的双手,还有她手里攥到变形的一沓纸片。
“请问,是在这里点餐吗”
没有室内音乐的缘故,我的声音格外清晰。那个穿着修女服的服务生没有回答,没有任何动作,继续维持着那个姿势。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是自己的存在,在店内涌动的橘色灯晕下消散于无,仿佛正身处教堂的红毯上,庄严,肃穆才是这里应有的模样。
这里是城中小巷,可不是圣伯多禄的圣器室。
身后雨滴声渐渐地密集起来,啪嗒嗒打在后背上,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的样子。我伸手把门搭上,自顾自地到边上坐了下来。墙上挂着几幅宗教油画,昏暗的环境也只能看个大概,但也算是这家店内为数不多的装饰品。对面,那位中年大叔握着保温杯,对着那为数不多入了神。他表情木然,身体僵直,有规律地咬一口切片面包,喝一口水,翕动两下鼻子,继续仰着头发怔。这样的动作做了四五遍后,面包吃完了,他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片面包,抹掉嘴上的面包屑,开始他新的循环。
嘶拉……
那个服务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撕下一张纸条,俯视着我,嘴巴微张:
“2745”
“2745?”
她没再出声,慢慢地走进后屋,身影消失在那张黑色的帘布后面。我回过神打量起那张纸条,上面手写着满满一张纸的数字,看起来不像是餐饮小票。我又想起来2745这个数字,在纸条上寻找起2745这四个数字连起来的地方,可惜并没有找到,我又尝试起用九宫格的2745对应位置来框出数来找找线索,依旧没有收获。这不像是个解谜游戏,不是什么餐饮店的对应商品编号,也许还有其它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我更觉得它像一张来自疯人院的信纸。我不关心事物的本质,但这里彻头彻尾就是一处禁地。邪教、贩毒、人贩,这些词汇在我脑子里喷涌而出,从进门到现在,过往的习性麻木了我,我为自己仍然身处这样的地方开始癫狂,我开始感受到身边空气的混浊,氛围的压抑,环境的肮脏。我很少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地方太糟糕了,我要立即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邻桌的大叔突然变得不安起来,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他在位置上焦虑地扭动着身子,手脚乱甩,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后屋又传来尖锐的口哨声盖过了那神经质的叫喊,像是十几个水壶围着你同时烧开,耳内刺痛,脸颊发烫。我下定决心起身向门走去,隐约听到身后那张帘子掀开,鞋子磕到门边,还有杯子逐渐注满水声音的变调。
一切戛然而止,屋外的雨声又回到了主导。
打开门侧过身的刹那,我看见那个修女,一只手拎着一个巨大的水壶,直着身子给大叔倒着水。保温杯里的开水溢到了地上,浸透了修女和大叔的皮鞋。可他们毫不在乎,全无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咧着,目光里充满了兴奋和贪婪。我头脑有些昏沉,只感觉那些油画上的人物,圣母婴儿,教父信徒,老人孩子,他们的眼神齐刷刷地朝向了我,透露着恶意和戾气,将要于此审判我罪恶无名的一生。
耳旁那热水沸腾的气鸣再次响起,只感觉眼睛里火辣辣地疼,眼眶被强行扒开,眼珠子像是要被煮开,涨得发痛。
走,必须走。
我捂着眼转身向外冲去,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久,走到雨声渐渐停息,走到光线慢慢变亮。浑身湿透,视野模糊,此刻,我只想找个温暖有光的地方歇歇。今晚的这一切太怪了,那家快餐店,那个修女,我要坐下来好好想想。
身前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我伸手向前探去,像是一个弧形的墙壁,有点烫。我下意识退了两步,瞪开眼瞄着,想大概分清是什么地方。银色,光滑,像是不锈钢,我脑海里记不清这附近哪里有这个地方,更想不通哪里的墙会有这么烫。
那熟悉的咯吱咯吱再次响起,然后是水烧开的气鸣声,帘子被掀开,皮鞋踩过地砖……
怎么可能……
我用力仰起头,巨大水壶中咕嘟咕嘟的声响盖过了心跳声,一滴热水浸过面颊,紧接着沸水倾注而下,我看到橘色灯光下,壁画扭曲狰狞,杯口两张肥圆的饼脸,兴奋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