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以23节的高速，在广袤的西大洋上也毫无实感，在黑夜的笼罩下，泰坦尼克号仿佛在海面上静止的火炬一样，船上的灯光成为了这片海域的唯一光源所在。黑暗中的唯一光明吸引了无数水生生物的靠近，而光明外的黑暗，却也是孕育了恐惧的温床。
船要沉了。
这是从刚刚开始，管理人员就在说明的事情。即使目前还没有见到海水涌入船舱，但是未知的恐惧反而成为了谣言的温床，以至于船体本身还没见怎么倾斜，船舱中的旅客们已经开始了骚动。
平日里文雅稳重的所谓上层人们，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也没比他们鄙视的三等舱乘客好到哪里去。单单是开始组织前往加班集合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许多上层人丑态百出，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层出不穷，就是为了那一个小小的救生艇座位。
“不过也是有真正的绅士，不是吗？”
“是啊……”
奥克莱尔回想起那个安坐于大厅里的古根海姆老先生，然后叹了口气。
“然而并非是所有人都有这种直面死亡的勇气，”少年握着阿斯托利亚的手，“比如说，现在我的手就在抖，而且，相比也特别凉。”
“的确，汗津津的，有些难受，”阿斯托利亚看着奥克莱尔，忽然微笑，“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大少爷啊，无所畏惧的超级英雄什么的，可一点不符合你的风格。”
“你这么说我反倒有些好奇了，”奥克莱尔道，“除了那次见面，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什么我已经忘掉的交集吗？”
“当然没有，请对你自己的记忆力自信点，”阿斯托利亚伸出手指，“不过……双方面的交集虽然没有，不过我这个伴当对于大少爷的了解可是不少。”
“通过论文？”
“论文的话，是看不出来一个人的真心的，”阿斯托利亚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我现在不想讨论这种类似死前遗言一类的话题，所以，还是回到刚刚的问题上吧……如果我成了废人，大少爷会抛弃我吗？”
“怎么可能，”奥克莱尔道，“我们不是说好了……”
“嗯，这就够了，”阿斯托利亚伸出手指按住了奥克莱尔的嘴唇，“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比如说，我是从什么地方了解你的。”
“……你还真是变化无常啊。”
“多谢夸奖，因为这才是我的本性……”阿斯托利亚吸了口气，“那么大少爷，在你四年级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记得是刚刚接触高等数学，不过都是些初级的东西，”奥克莱尔道，“呃，这个答案不对？”
“很对，不过不是我期望的，”阿斯托利亚道，“事实上，大概就是那个时间段，我因为某些事情可能要离开那个学校。”
“……”
“不过放心，我是全科通过的，是另外的原因，”阿斯托利亚忽然插了一句，“嗯，然后呢，当时的情况比较惨，大概是毫无希望了吧。于是呢，我当时就在想，或许，就这么结束了也挺好。”
“然后你听到了歌声？”
“不，不如说大少爷你会唱歌吗？”阿斯托利亚翻了个白眼，“好吧，你的嗓音还不错，不过这不是重点……总而言之，我只是随意地往窗外看，结果看到了一个人。”
“……是我？”
“嗯，该怎么说呢，那个时候的大少爷，大概和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吧，毕竟一个学校都是聪明伶俐的臭小鬼，不过有趣的是，我当时看到的……”阿斯托利亚的声音忽然一顿，“看来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候。”
“……话说一半吊着很费劲啊！”
“大少爷就先自己回忆一下自己做了什么呗，而且……那个卡尔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大少爷你还这么淡定的等我听故事不太好吧？”
甲板上，一些明显是三等舱的乘客以及一小撮一等舱的乘客罕见地站到了一起，而和他们对峙的，则是爱德华船长和相比之下极其势微的管理人员们。
“我们要求开始释放救生艇，船长，”领头的人就是卡尔，“谁都知道，这艘船就要沉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船长您坚持不许停机，反而继续进行危险至极的航行？”
“船的确是要沉了，”爱德华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青年人，“但是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在将我的乘客们扔到广袤的大西洋上之前，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让两个小鬼主宰我们的生死？”卡尔提高了声音，“船长，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海默斯家的小鬼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作为为了这些乘客负责的绅士，我不同意让一个才刚刚小学毕业的小鬼来主宰这艘船！”
卡尔的话引起了一片附和声，而他那高亢的声音传播到其他人的耳中后，惊慌与质疑的神色开始出现在了其他一些人的脸上。站在卡尔对面爱德华第一时刻就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开始变得险恶起来。
“……这里的海况并不适合投放救生艇。”
“只要海难发生，就应该第一时刻疏散成员，”卡尔抢白道，“我觉得，我说的没有错吧，船长？”
“……没错。”
“而且，船长，我带了一个指南针……虽然不可能和真正的罗盘相比，但是至少能够告诉我现在船只前进的方向……”说到这里，卡尔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高了声音喊道，“大家想知道船行的方向吗？是向北！那两个小鬼，正想要带着我们前往更加寒冷的北西大洋！船长，我倒是要问你了，难道北方寒冷的海水，要比正常航线更加适合释放救生船吗？”
“……”
爱德华无言以对，事实上，这个疯狂的决定的确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尤其在这种面临生死的情况下，更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个在平日里已经极为疯狂的想法是值得信任的。本来，爱德华就没想要将舰长室里的谈话公之于众，然而事与愿违。
“……船长，虽然我和卡尔想的差不多，”大副见到爱德华没有答话，上前一步低声道，“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就绝对不可能停止，否则带来的后果只会更加的严重，所以……”
“不行，虽然我们有武器，但是不能凭借这个和求生的欲望对抗，那样只会让形势更加失控，”爱德华道，“而且，你们还年轻，还有未来，不能让这样的事情成为你们履历上的污点！”
“那该怎么办……”
大副的话没有说完，不过看着眼前不断煽动乘客情绪的卡尔，任谁都知道，他就是想要促成立即下放救生艇的局面——那样的话，至少他自己是不可能被扔在沉船上的。
毕竟，虽然有着妇孺优先的规矩，然而金钱和地位，有些时候要比绅士礼仪更加无往不利。
“这是一场赌博，然而如果任由对方这样下去，我们就要直接输了，”大副见爱德华不说话，有些焦急地道，“船长！”
“爱德华，你为什么不答话！”卡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究竟答应了海默斯家族的什么条件，居然要置一船人的性命于不顾！”
“正相反，他其实是被我绑架了。”
“什么……”
忽然传来的稚嫩声音打断了卡尔的慷慨激昂。抬头望去，就见上面奥克莱尔趴在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的众人，就好像看大联盟球赛的观众一样，就差拿着一盒爆米花了。
“你……海默斯……”
“我什么我，卡尔，你还没搞清楚状态么，现在啊，这艘船可是在我的掌握之下，”奥克莱尔道，“卡尔，你信不信你再折腾下去，大家一起去海底喂鱼？”
“你……”
“说真的，你的商学院白上了，我亲爱的卡尔，”看着一句话就露出惧色的卡尔，奥克莱尔笑了笑，“谈判的要点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一句话，就能让你这么恐惧……显然，你不可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啊。”
“你……混蛋！”
“你没听说过小孩子作恶是最可怕的吗？”奥克莱尔直起身，向着卡尔，也是向着下面围观的人们说道，“看在大家都这么积极的份上，我就说明一下，目前船只向北，是为了找到一个适合冲滩的冰山。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全部活下来，否则的话，这位卡尔先生倒是能坐上救生艇，余下的各位嘛……”
“胡说八道，我一定会留到最后一刻的！”
“哦，说得好，大家都听见了，卡尔要留到最后一刻，”奥克莱尔道，“那么，这位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卡尔先生，现在这艘船的救生艇只能搭载一小半的人，您愿意负担剩下一大半人的生命的话，我倒无所谓现在就停船。”
“……”
“这只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选择题，要么死一大半，要么全死，”奥克莱尔伸出手指计算了一下，“哎呀，能多活一千多条人命呢，挺合适不是吗？正是代价与收获并存，很符合商业运作的好生意啊。”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正义使者卡尔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