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到牛角村起,每个午后,白言都要在小兰的坟前的那片原草上,呆上一个多时辰。
开头的几天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落日在西方一点点的画着美妙的弧线,远方的森林如碧海,在狂风中尽显曼妙的舞姿。
坐累了他就会躺在柔软的青草上,双眼惺忪的注视着那些采集花蜜的蜂蝶。
牛角村很小,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有时候,一只不识趣的蜜蜂嗡嗡的飞来过来,趴在了他的鼻尖上,绒毛细腿上的花粉,细腿一弹,落在了白言的鼻孔里。
他打了一个喷嚏,几乎全村的人都能听见。
后来他拿出长笛,兀自吹了起来。
一开始吹得一塌糊涂,音不是音,调不成调。
白言还能听见山下的村中,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吹的什么玩意,还不及牛叫好听......”
......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阳光和暖,微风徐徐的午后,这个银发少年躺在原草上,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离雪。
很可能是这十几天里,连离雪都听不下去了,竟托梦给他,在梦里教他怎么吹笛。
当少年醒来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将心中所有的纷乱、狼烟、屠杀、生离死别都抛在一边。他将隐藏在自己心里最原始的真善美,变成了一个个动人的乐符,从离笙斑驳的笛孔中,吹了出去。
轻风似流沙般,将这美妙的笛音,又毫无保留的带给了眼前的这一片山河。
那一刻,河山听了,也如痴如醉。
......
少年一头银发,一袭白衣,一张面具立于原草之上。
风将他的头发吹乱,在风里,犹如银河里逆行的水线。
他越吹越入迷,忘乎所以。
此刻的他,已然化成了那丝丝缕缕了的笛音,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美妙的笛声,不仅能安抚受伤的心灵,还能超度逝去的亡魂。
如果小兰和死去的那些将士们能够听到,他们一定会记住这个少年。
......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拿着镰刀,背着竹篓的小女孩一直盯着他看。
白言认出了她,她就是死去小兰的妹妹。
看着她背着竹楼,应该是来打猪草的。
见时辰不早了,白言就拉着她的小手,一起往村里走去。
一路上,这个小女孩都再说:“白发哥哥,你吹的笛子真好听。”
白言沉默不语......
走了几步,小女孩又说道:“我姐姐以前也最喜欢听笛声了,如果她能听到你吹的笛子,她一定会喜欢的。”
小女孩的这一句话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白言的心头。
......
等到二人回到村中,牛角村突然来了四五个骑马的人。
看着穿着打扮,像是土匪,为首的还是一个女的。
个子不高,梳着两个马尾辫,尖下巴。
左边挂着一个用木头做的盒子,好像是个飞镖的镖囊,右手拿着一条七星皮鞭。
那女的刚到村口,就扯着嗓子叫嚷着:“我们是打劫的,不想死的话,就把家里好吃好喝的统统给姐拿出来!”
戴着面具的银发少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笛。
他想着,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打劫的响马,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可没等白言拉开架势,跟他一起的小女孩,竟然将手中的竹篓和镰刀丢给了他,她一个人兴冲冲的朝着那个女匪跑了过去。
白言越想越不对,他立马从竹篓里掏出了割猪草的镰刀,朝着小女孩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令白言没想到的是,小女孩跑到女匪的身边,竟张开了双手,好像要抱抱的意思。
只见那个女匪笑了笑,立马将小女孩抱到了马上。
原来那个小女孩是想骑马......
此时此刻,白言已经拿着镰刀,冲到了女匪的跟前。
那个女匪没见过白言,瞧着眼生。
而且此人还戴着一个面具,拿着一把白晃晃的凶器,在自己眼前晃悠。
女匪二话不说,一鞭子上去,抽在了白言的拿镰刀的手背上。
白言疼的差点就叫出来,可是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将镰刀丢在了地上。
竹篓也翻到在地,里面装的新鲜猪草也滚了出来。
......
少年被打了,也一声不吭。
只是一个劲的低着戴面具的脸,吹着被鞭子打的手。
小女孩见白言被打,立马想从马上下来。
女匪见状,自己先下了马,又将她抱了下来。她身边的三五个随从,也跟着下了马。
小女孩跑到白言的跟前,说道:“朔风姐姐,这个大哥哥是个好人!”
女匪冷冷一笑,道:“好人?如果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要戴面具?”
朔风见银发少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越发的生气,又怒道:“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
白言见这个声称是打劫的女匪,跟这个村的人相识,小女孩没有危险。
他便弯下腰,将猪草一点点的捡到了竹篓里,然后拎着要走。
他也打心里不想理睬这个女子,因为他也不想认识这个疯女人。
......
朔风见此人还是不肯搭理自己,又挥起鞭子,啪的一下打在了少年的后背上。
这一下比刚才的力道要大,绯红的血迹,穿透了少年的白衣,竟在他的后背上点出了一朵梅花。
这一下可不轻,银发少年真想拔出长笛,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彪呼呼的女孩。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不看她,不理她!
白言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时候,朔风气急败坏的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姐在问你话呢,难道你耳聋了吗?”
白言依然没有理会,低着头,往右挪动了三步,想尽快摆脱这个人的纠缠。
可朔风哪管这些,她见这个戴面具的少年往右走,她往左走了三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时候,白言只能抬起头,看了朔风一眼。
当朔风看到面具下的那一双眼睛的时候,心中的怒气好像消退了一半。
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一双如此通透的双眼!
似云烟、似雨雾,似大漠上的落日、长风里的离愁。
朔风看了他的双眼,却更想看他隐藏在面具下的那一张脸。
......
......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姐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这一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要比前面的那些话和缓了很多。
可是令朔风没想到的是,这个冷酷的少年,还是一言不发,好似一个木头。
女匪心想,不来点狠得不行了,于是她举起七星鞭,朝着白言脸上的面具抽去。
一来呢,她想试试这个人有没有功夫,二来呢,打掉他的面具,看一看此人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这一鞭子还没落下,就被赶来的石头给抓住了。
朔风见鞭子没夺,就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白言的肚子上。
一脚下去,少年飞出数丈。
薄暮之中,他的双眼,隔着面具,气急败坏的盯着那个女匪,想杀她的心都有。
......
可就当少年起身的时候,一个村中的年轻人跑来报信,说有几个流落到此的大齐贼兵,将村西头的菜园里,抓了小兰的母亲。
朔风见少年竟连自己的一脚都躲不过去,心里冷笑起来,想着这以后要对付他可就容易多了。当下重要的事情是去救小兰的母亲。
可是她并不知道,小兰已经死了。
......
少年一听是小兰的母亲出了事,也跟着石头一起走了过去。
当他们到场,小兰的母亲已经被人绑在了马上,边上还躺着好几个被打伤的牛角村人。
那些贼兵,正举起刀要砍杀这些人,朔风拔出飞镖,白光闪过之后,那飞镖已经钉在了举刀人的手背上。
为首的那人,瘦猴模样,脸上长着一颗豆大的黑痣。
不仅是白言,就连石头都觉得眼熟。
那人不就是被石头砍掉一条手臂的瘦猴将军的盗版吗?
没等多想,朔风已经抽打着七星鞭闯入了敌阵中。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三五下之后,竟被擒下。
黑痣贼人哈哈大笑,道:“这一趟真没白来,两个白嫩嫩的美人,晚上可以好好补补身子了。”
说完他便摸了摸朔风的漂亮的脸蛋。
朔风的随从见主人被擒,纷纷上去营救,没成想也不是对手。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都躺在了地上。
......
跟着一起来的小女孩,哭了起来,道:“大哥哥,快救救我的妈妈......”
黑痣将军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又笑道:
“救你妈妈?别做梦了,就在半个月前,俺可是闯入凉州城里,杀了很多人的。”
白言听到此人说出了凉州城,心中的怒火终于憋不住了。
此时石头拔出了朴刀,想上前救人,却被少年拦下了。
.....
夕阳之下,大梁的边界之侧。
银发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然后又将她推给了石头。
他迎着最后的残阳,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向着石头的位置,伸出了右手,摊开了手指。
白言终于在半个月后,打开了清脆的嗓子,说了两个字:
“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