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蝃蝀街
叮铃铃。
叮铃铃。
“小吴,电话!”检查快递的男人吼了一嗓。
半晌都没人理会。
“我艹!”
他跳下快递车,随手将登记表往后一掷便走进邮局。
骤然减重的车厢上下晃动,富有韵律的质感里,边缘的保温杯随之起舞。
登记表漂亮的抛物线尚未抵达终点,可惜擦过杯盖,无奈坠落。
也使得对方因此坠落。
啪嗒,水杯纵身一跃,利落出逃。
人海茫茫里,小小的它载沉载浮,顺应着惯性,一直滚动。
滚过无数的鞋子,滚过开张的店铺。
那气势如同压路机般横冲直撞,直至滚到落下的卷帘门旁,被现实淹没了幻想。
嗒嗒的脚步声靠近,急促而轻快。
“别催!快到了!”
石路在轻微震动,水杯越发接近那具有力量感的震源。
“Quinni打电话查岗?你先应付。”
言笙满提一口气,翻翻白眼,朱唇微张,准备嘲讽。
三寸恨天高应声而落,一如往常。
只是踩中了异物。
咔。
“啊!”
惨叫一声,顾盼一片。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只见女人妖娆后仰,动作慢慢而有韵律。
如丝般顺滑。
她双手无力的挥舞,手中事物满天飞散。
在痛楚降临前一刹那,言笙与前面的女生四目相对。
文茜呆呆地望着女人跌倒,站成了一幅画。
当她在看如画的戏剧时,有人在看如画的她。
事发那一瞬间的时光,是最为漫长而弹指即逝的。
这也是反射弧无法触及的距离,至少对女人身边的孟薪而言,是这样的。
娇喝声尚在耳边回响,孟薪下意识眨了眨眼。
这一闭一睁,自己的目标——文茜,就已经回首,盯着自己发呆。
尔后,一片黑幕笼罩了天地。
!
嘈杂声骤然放大,目标回首的画面仍停留于视网膜。呼吸也在充斥大脑,加深着视觉暂留原理。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悠远的二胡唱曲,寡淡声声,此刻却像是紧锣密鼓,直击着孟薪的胸房!
一道念头犹如火花,擦亮了黑暗,也擦亮了他的眼。
然后便形成燎原之势,疯狂侵蚀着孟薪的大脑!
被发现了……
绿灯咔擦熄灭,黄色在闪烁。
许羌打着哈欠猛踩油门,企图早点驶过蝃蝀街,抵达终点站。
毕竟要恰饭啊。
余光中,他看见妖娆的女人在抱足呻吟,一旁的男人蒙着衣服嘶吼。
狼狈而滑稽,当真有趣。
真是吃饱了撑的。
看着男人面朝自己,许羌有些心慌,他不会冲出来吧?
噗!噗!噗!
目光所及,支离破碎。
怎么回事,玻璃碎了?
许羌还未反应过来,一种莫名触感传达到神经。
怎么眼前一片黑?疲劳驾驶?低血压?
怀揣着混乱的思绪,许羌歪斜前倾。
砰。
再无声息。
沸反盈天的躁动,悲悯悠扬的戏腔。
商学梁抬头,前方不少行人惶恐地迎面跑来。透过人群,他看见一男人手持钉枪肆意扫射。
他往左边躲避,靠着紧闭的卷帘门,随意往右前方一瞅。
然后。
他便直面了无尽而庞大的阴翳,卷携着猎猎轰鸣与滂沛声势撞向自己!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琴弓伴弦,哀转长绵。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横亘的眼罩,耷拉的球帽,手指的信号,以及口哨。
庄筮式怡然自得。
这是参玄……不。
这是外道者的奏章!
噗通!噗通!
心脏快要炸裂。
哗!哗!
是如浆如泵的动脉。
嗡鸣不断,画面缓慢,一帧,一帧。
商学梁深陷其中。
无尽的能量刺激着自己,内府蕴藏的宝藏在低喃,在咆哮!
商学梁深刻地体悟着,这刻进灵魂的悸动。
可为何身体就是动不了?脚步就是迈不开?!
黑色阴影在放大,笼罩了全身。
视觉与听觉被贯穿时空的冲击力震撼,商学梁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一点点逼近自己。
一眼,便是万年。
要死了么……
街对面的小孩掏出钢珠,再次拉满弹弓。眼前这个V字视域,是他能够抵达的远端。
蓦然。
V字视角里出现了一张脸,与另一张脸,他都曾见过。
“喵~”
不知怎的,狸花猫陡然间向自己扑来!
“啊!”
谢宇廉仓皇躲闪,被尾巴蹭中耳廓。
唰!
糟了!
谢宇廉布满惊恐,触目可及的身前,是那张恬淡的脸,与平和的眼。
两人之间,一线窜出。
擦过男人的侧颜。
一往无前地飞逝。
公车上,姜海威迷迷瞪瞪的,只感觉晃动感越发强烈,在攀上巅峰之际,被另一种官感替代。
啪,是玻璃碎裂的声响。
如瓦釜雷鸣!
姜海威乍然睁眼,恍惚间他下意识回头询问司机,便拥抱了人间惊悸。
“电话也好,水杯也罢。”
“执着于赶路,跌倒就成了必然。”
“凝视风景时,小心风景的凝视,毕竟……会迷了眼。”
“忙中自然会出错,闲来未必无恶果。”
“然后金风玉露一相逢……”
“长虹贯卷门,残志对亡魂。”
蝃蝀街边的咖啡店,一人腾地起身,双手虚张,一字一句道。
“直接两开花!”
任由球帽滑落,庄筮式优雅地接受着将至的繁华礼颂。
毕竟这是他的完美谢幕啊。
……
……
二胡声不知何时曲终人散,那天地巨响亦迟迟不发。
嗞~嗞!
尖锐刺耳的噪音刀刮着无数路人的心脏。
庄筮式一把扯下眼罩,映入眼帘的,只有挽大厦倾颓的寂静。
“什么鬼啊!!!”
紧闭的卷帘门外,一丈之隔,猖狂的铁兽被扼住颈喉。
那悬而未发的贲张感终于倾泻而出,商学梁眨眼间横越数米,并强硬地脚刹,止住冲劲,完成了这一波非凡的操作。
然后。
“唔……”呕吐莫名而巧妙的出现。
冥冥眩晕中,商学梁没有劫后余生的畅快,反倒感应着体内奇妙的能量,扪心自问。
“这就是……适应病毒后的症状?”
“这……就是《人间灾疫》?”
他茫然抬首,在炸锅的人群里,一眼瞅见了对面的余殅。
就是这一眼,他仿佛看到了难以言喻、捉摸不定的命运感。
商学梁浑噩地后退了一步。
咚!
血浆四溅。
红白涂地。
他懵住了,抬手一摸,粘稠触感绵延于脸颊,手掌,以及指缝。
跳,跳楼了……
“呀!”
尚未喘过气的人群再次炸裂!
“小孩儿别看!”
稳重的大人上前把他拉来,转而探寻起事件缘由。
商学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再次回首,试图寻找那道茫茫人海里的视线。
未果。
捡起球帽,庄筮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抿抿嘴,落寞转身。
猛然回头仰望,先是惊愕,转而阴云密布。
“同行是吧,我记住了。”
他紧咬牙关,愤愤离去。
围观者抬头张望,只有那高耸的大厦与蔚蓝的远空。
“自杀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天台上传出悠悠话语,和手机落地。
咔。
破碎将黑的屏幕上,闪烁着“高楼远跳”的论坛ID。
“猫猫狗狗的,还是早点退场。”
清脆的响指飘向天际。
深陷喧嚣的泥淖,商学梁却孤独地踌躇。
看着手中腥红,他慢慢握拳,仿佛寻到了信条。再抬头,眼神一一横扫。
孟薪被数人摁倒在地;言笙坐在卷帘门前搓揉的足踝;姜海威走下公交维持着秩序;文茜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快递员及无数群众忙着报警拍照。
所有的所有,都发生在紧闭的卷帘门与三米外的公交车之间。
没人察觉,卷帘门上稀疏的小孔,正散发着浓郁的鸡蛋臭味。
纷纷扰扰里,商学梁随手一抛,任由镜框落地。
他准备迎接新的人生,并为之迈出了左脚……
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余殅背道离去。
小熊猫不知跑到何处,这与他并无多大关联。
寒食也好,清明也罢,总是这般冷清。
心伤日里伤心事,行路者多半难逃。
他抬头看天,白昼一如既往的澄澈,无关尘世。
毕竟尘世,充斥着尘嚣。
看来今天买不了录像碟了。
混乱的蝃蝀街,纷纭的人群围堵。
而后。
平地两声乍响,卷起天地惊雷!
光火,浓烟。
炽灼,升天。
可谓盛世繁花,一地鸡毛。
轰!
轰!
沉寂后,哀恸遍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