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终于抵达了沱沱河,这是青藏线上的一个小镇,错落凌乱、奇形怪状的各种建筑依次矗立在219国道的两边,此刻大雨初歇,小镇内外一片泥泞。地方虽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旅馆、饭店、医院、加油站等必备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使得这个本来偏远的高海拔小镇成为青藏线上重要的休息落脚点,加上新近通车的青藏铁路途经此地设了车站,小镇倒也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由于高反加剧,此刻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盘六十元的炒米饭吃了一口就直接吐了,转身回到宾馆吸氧休息。天色渐暗,远处的山脊线若影若现,白天青色的草场此刻化为无边的寂静,伴着青藏高原这万年不变的星空,我在海拔4600米的小镇沉沉睡去。
工业化社会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极大丰富的物质生活,但同时也造就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和孤寂的灵魂。我时常想象祖先们的游牧生活并对此向往不已,比起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我更愿意每日里逐水草而居,让生活总是充满意外的遇见与惊喜。
但现实是我每天都奔波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身不由己。白天人潮汹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把生活变成一条直线循环往复;夜晚城市又像一个发烧的舞女,巨大的霓虹灯和广告牌、喧嚣的舞台和音乐,歇斯底里的宣泄着无尽的欲望。
人类社会的不同时代总会制定不同的社会规则和生存方式。游牧时代人们逐水草而居,没有过多的社会道德和法律准则去遵守,生存和繁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食可果腹、衣可蔽体就是最大的满足,即使是和女孩睡觉我也可以选择是去山洞、湖畔还是草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定要在特定的时间去特定的地点做特定的事情;农耕时代的来临则开启了国家的生成和道德法律的出现,人的动物天性被道德和法律所规范,我们生活在刚性的国家体制及软性的人文环境里,于是东方的道德和西方的宗教将情感和欲望压制在人为的规范制度里,并以此视为文明进步的代表;而工业时代乃至信息化时代的来临则进一步压制了个人的生存空间,我们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每天出入机器大工厂或钢筋混泥土的办公室格子间,犹如被饲养的动物,每日里守着一张不大的办公桌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生活呼吸,无法逃离。
我不喜欢孤独,但我更讨厌合群。
我无法把钢筋混泥土的城市森林变成心中蓝天白云的青藏高原去自由呼吸,我也无法把汽车和工厂的轰鸣听成大昭寺里悠扬婉转的佛经诵读去用心聆听,我更无法按照他们的方式每日里假意欢笑,把这无奈的人生过成一场盛装出席的欢乐舞会。既然我无法主宰生命的来临和逝去、无法左右生活的长度和规则,那我就得在尽可能在规则的框架里扩大自己呼吸的空间,把一个人活成一个世界。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我带了把吉他、穿了一件自己喜欢的白衬衫,开了一辆老旧的越野车一个人默默上路。
许多时候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哪怕只是短暂的逃离,这种逃离也会让你知道你依然是一个有温度的个体,有着不忘远方、依然有趣的灵魂,有着在人类进化过程中顽强残存不愿被拘束的天性。
凌晨三点我在剧烈的头痛中清醒,看来睡觉缓解不了高反,初上青藏高原的不适感进一步加剧,既然睡不下,那就继续上路吧。此刻的藏北高原还笼罩在漆黑的深夜里,各种动物发出或长或短、或急促或悠扬的叫声,路边的青草深翠欲滴,远处高大的昆仑山体犹如巨大的黑影矗立天边。
仔细检查了车况,给车子加满了油,看来这么早出发的人还是很少,在加油站工作的藏族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中,我说了句蹩脚的“扎西得嘞”,在车子还没有预热之前便深踩油门飞奔而去。
青藏高原的黑夜不适合睡觉,只适合在心灵里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