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从来没有在教堂正式地祈祷过。
作为一名立志于解放全人类的红军战士,他和红军的中坚——布尔什维克党员们一起唱“让教堂监狱统统毁灭”的时候可比正教徒唱圣歌都多。但既然阵亡战友的家属渴望得到心灵上的慰藉,马库斯当然应该陪同。
于是他便和那一对痛失爱子的夫妇一同在十字架前跪下,尽量虔诚地为英勇牺牲的彭特尔祷告,希望他的父母能得到些许宽慰。
当马默修士肃穆的诵经声响起的时候,彭特尔的母亲还是克制不住情绪,在教堂里嚎啕大哭。这一幕真是令人心碎,以至于马库斯开始庆幸,庆幸作为红军内务部边防军连长的马可·克莱德洛夫中尉在需要面对阵亡的同志家属之前便也牺牲了。
漫长的祈祷终于结束了,马库斯先起身,主动搀扶起身旁彭特尔的母亲,借着又走到他的父亲身旁,这个年近五十却痛失爱子的父亲见总管大人对自己如此尊重,内心即痛苦又自豪。
马默修士和马克西米连修士二人引导着彭特尔的父母和马库斯离开教堂,教堂外的墓地上已经挖好了一个坑,彭特尔的棺木已经摆放在坑的旁边。
几个人一从大门出来,值日军官图恩立刻高喊口令:“立正!”
二百多名士兵一同肃立敬礼,彭特尔同分队的战友将棺材放入墓坑中,马默修士还在诵读着经文,彭特尔的父母再次哭成了泪人。
单调而肃穆的鼓声响着,军乐分队长林斯开始领唱大队长昨天才教给战士们的挽歌:
“我曾有一个好战友,没有人能比他好……”
《我曾有一个好战友》,这次算是破例用了德国歌,因为马库斯实在不知道其他国家有合适的挽歌。而俄国的《你们已光荣牺牲》显然是写给革命者的,歌词用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士身上很不合适,但马库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
好在拉丁语让这首歌曲一点德味都没有。
马库斯也在士兵队列的最前排敬礼,而且认真地唱着挽歌,这种在二十世纪的苏联无比平常的事情却在军团大队士兵的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贵族为平民士兵哀悼并不罕见,尤瑟王也常常在战斗过后面对战场单膝跪地悼念,这也是王上在普通士兵中威望极高的原因。但即使是王上本人,也从来没有为某个士兵举行过这样一场不甚豪华,但绝对正式的葬礼。
葬礼结束后,马默还站在教堂外等待着这个过去一个月内极不安生的贵族,马库斯命令战士们先行一步,随即从马上取下背包,希望与马默修士进一步交流。
“马默阁下,由于卡尔迪克特禁止商人与我们贸易,纸张的交易只能向北到赫尔福德进行了,所以上个月我一直没有来,这是四百张纸,以及另外一些……”
“钱币还请马库斯兄弟收回去。”见马库斯掏出了一小袋金币,修士坚决地推辞道,“对于修行而言,财物是毫无必要的,也是堕落之源。”
你不要,我还不想给呢!马库斯装模作样地称颂了一番马默修士的节操,为自己的浅薄表达了歉意,然后干脆利索地将钱收了起来。马默修士和他的助手马克西米利安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可惜的意思,倒也在马库斯的预料之中。
“请进吧,马库斯兄弟。”马默修士做出了请的手势,三人便再次进入了简陋的石砌教堂之中。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墨水不够用的问题。”马默指着木桌上一摞写满经文的木浆纸,严肃地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会告诉商人,如果他们在市场上墨水就买下来。”
“不,这倒不必,我只是感慨一下。”修士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青年贵族,“不过相比之下,还是阁下的所作所为更值得让我感慨。”
“我不过实在执行职责罢了。”
“以你在这一个多月中所建立的功勋,以及现在的实力,你几乎完全不必担心摩根和她的爪牙对你动武了。”马默的话令马库斯十分诧异。见此,修士在内心对马库斯的政治期待稍微调低了一点,或者说,相对于他令人惊异的治理和军事才能,他的政治意识还比较符合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人应有的水平。
马默并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他主动解释着:“你认为自己的实力相比摩根而言微不足道,但你必须要始终记得,不列颠的国王是尤瑟,而非摩根。”
听到这一句话,马库斯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摩根只能部分掌控‘伙伴骑兵’和尤瑟王近卫,并不能让这些名义上从属于尤瑟王的士兵公然违反不列颠的法律。同样,摩根也不能指使他的爪牙在国内兴风作浪,否则就是对尤瑟王权威的挑战。”
“不错。”
“那这就解释得通了。”马库斯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难怪敏斯特宁可费劲雇佣刺客去暗杀反对者,也不愿意出动军队镇压。”
“也不完全如此,如果一个人实在令摩根如鲠在喉,而土匪或者刺客又对付不了,摩根还是会命其爪牙拌作土匪强行剪除。比如你,就值得让摩根冒触怒尤瑟王的风险。”说道这里,修士话锋一转,“但是,已经没用了。”
“为何没用了?”马库斯有些奇怪。
“因为你足足有二百多名信仰基督的精锐之士,几乎与敏斯特城主的实力不相上下。”马默对他的迟钝感到诧异,“如果尤瑟王征发大军,你甚至有资格带领你的大队,临时编入一些农兵和临近乡村的乡绅后充当不列颠王国军队的前锋!”
两个连不到的兵力,还前锋?马库斯的内心相当无语,他对不列颠王国的穷困有了新的认识,他当然不能去嘲笑马默见识短,于是只能自嘲:“像我这样的低阶军官,阵亡后都可以火线提拔士兵代替,没想到也能成为一个王国的先锋官。”
马默修士面无表情,心中却并不平静:一个能视大队官的阵亡为平常事的国家……莫非这个年轻人果然来自东帝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马默阁下。”马库斯愈发严肃起来,“我欲向尤瑟王检举卡尔迪克特城主敏斯特勾结匪徒残害地方等不法事,不知可行否?”
修士对面前年轻人要与摩根公开唱反调的行为思量了一下,随后再次漏出了笑容:“马库斯兄弟如果写完检举信,可以送到我这里,我有办法让你的信出现在尤瑟王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