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夜.苍星永不陨落
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记着你的！除非我的灵魂从我这混乱的脑袋中死去！我要从我忘记的石碑上抹去一切琐碎愚蠢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一切陈言套话，一切过去的印象，我的少年的阅历所留下的痕迹，只让你的命令在我的脑筋的书卷里，不掺入一点下贱的废料，上天为我作证！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王子复仇记》
冷风似乎不友好地笑了，那当然是嘲笑，克洛诺斯愣在原地，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所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位敌人。俗话说，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为什么，首先是因为自己是重要的——可是，这可怎么办呢，要是面对着比自己更加重要的敌人要怎么办？
——不，克洛诺斯忽然否定了这些想法，比自己更重要什么的，那是，曾经。
“艾希亚！？”
“琼恩！”克洛诺斯抢在仍为尸首和血液难过的艾希亚之前回敬了河对岸的人。
“克洛诺斯，我早说过不想再见到你！”对面的人也毫不客气地回应着。
“是吗，我巴不得再也见不到你，我诅咒你恶毒的心肠被毒蛇叼走；我祈求太阳把你干臭的灵魂晒得腐烂——”
“克洛诺斯！够了！我不想再和你解释什么了！真的，你就没发现自己有多么无聊吗？照照镜子，看看吧，你现在是什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狼狈？我？”克洛诺斯讥讽着，面目不理智地扭曲着，“如果我有一千把刀，我愿意把它们全都插在你的心上，让它千穿百孔，一文不值！”克洛诺斯恶狠狠地说着.
“克洛诺斯……别用你那些无用的话语来骂我，我已经厌倦了你的一切，请你从我身边离开好吗……”
“离开？说的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不是我提起旧事，你杀了塞缪尔他们，惹怒我害死了盖尔，现在还——”
“害死了盖尔！？”琼恩脸色刹时变得苍白，“你还好意思提起他！不是你那罪恶的刀剑亲自刺穿了他的生命！你不知道盖尔对我有重要吗？”
“重要？那你呢，你不是杀了我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人吗！？”克洛诺斯怒气冲冠，用近乎疯狂的手势比划着，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我什么时候有了！？”琼恩反问着，眼中的理智渐渐变成怒气。
“琼恩……你……难道就不知道……这个人……是如同我父亲一样的人吗！！！”克洛诺斯指着克雷斯塔的尸首，咆哮着，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琼恩有些疑惑，克洛诺斯的父亲不该早就战死沙场了？
“就是他！你刚刚杀死了的骑士！那是我的导师！是比我的父亲更重要的人——我爸爸早死了，这——这才是我父亲一样的人！”
“我……我真的……不知道…………”琼恩一惊，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像犯了错的孩子那样。
“你为什么杀他——！？”
“我没有想杀他！我这是正当防卫！我没有想杀谁……是他——”
“闭嘴！琼恩，你又、又是这样，你以为你能骗我多少次？塞缪尔、梅塔帝他们也是，克雷斯塔也是，你就不能好好承认一次吗！？”
“那些骑士真的不是我杀的啊！！克洛诺斯，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啊！！！”琼恩带着些许哭腔，近乎崩溃。
“琼恩……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顽固不化、欺软怕硬的人！”说着举起剑朝他冲去——
“克洛诺斯——住手！”艾希亚忽然喊道，从树旁站出来，顿时感到头疼地要裂开……
“艾希亚……”琼恩有些吃惊，克洛诺斯一惊，两人的剑打到一起同时飞了出去，一把插在树上，另一把朝着艾希亚飞去，她来不及闪躲，胳膊上被擦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艾希亚——！！”克洛诺斯和琼恩一起喊道。
“艾希亚，你没事吧！”琼恩刚要冲过去询问，就被克洛诺斯挡住。
“琼恩，你不许过去！”克洛诺斯冷冷地挡在那里，眼中满是复杂的感情——悲伤、愤怒、气急败坏——还有迷惘和深邃的恨意。
“唔……没关系的……”艾希亚脸色苍白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退到树荫间，不敢把手拿下来，然后靠在树干上，紧紧咬着嘴唇，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一阵晕眩，摔倒在地……
“艾希亚，你就在那里待着，别过来！”克洛诺斯冲着她喊道，然后重新把愤怒的双眼朝向琼恩，“琼恩，你——！！！”
“她——！”琼恩看着艾希亚在克洛诺斯的背后跌倒，想过去搀扶——
“琼恩！”克洛诺斯捡起地上的剑，指着苍星。
“克洛诺斯！我真是受够了！”琼恩忽然也发起脾气来。
“你有什么可说，你个罪人，恶人！”
“我受够你了，克洛诺斯！自以为是，没有本事还那么自大，从来不听别人的解释，觉得你那双该死的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切——”
“你——！”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的姓氏被你败得一文不值！我告诉你，克洛诺斯，我受够了，够了够了！我最讨厌你，我全世界最最最最最讨厌你！！”
“我恨你！我恨你恨得要死！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你……你……你曾经，在南方那个小森林里给过我一生难忘的幸福……我以为是你给了我一切……可以挽回我父母对我的爱的缺失……可是，现在，你知不知道，你正一点一点把你给我的一切再通通夺走啊——！！！！！”
“那你呢！琼恩，你以为你是谁，蛮族的苍星吗？你以为你真的是吗？你觉得有你在你们就能赢吗？告诉你，我就算真的死在这场战争中，也要杀了你再死！”
“你——！克洛诺斯，你还是——！那好吧，就这样，决一死战吧！”琼恩说着从树上拔下那把剑，摆好了战斗的姿势看着克洛诺斯。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克洛诺斯退后几步，调整了一下双手的姿势，重新把剑举起来指着琼恩——半昏迷中的艾希亚企图阻止，扯着克洛诺斯披风的后摆，却终究因为无力而昏迷不醒，而克洛诺斯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琼恩，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哼……今天是我们的国王和你们大战的日子……可惜你不能活着听到你们战败的可悲消息了！”克洛诺斯嘲讽着，压低身子，眼睛盯着琼恩的下巴和胸口。
“我不愿意和你说话……”琼恩只是简单的一句，往后退了半步。克洛诺斯冲了过去，一个剑刃激烈地碰撞，然后迅速地转身；琼恩挡住这一击，麻痹的感觉从手心传开，但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否则就会死！克洛诺斯已经绕到侧面，琼恩半侧着身子砍向了克洛诺斯的手臂，不过被盔甲挡住。克洛诺斯喊着那些发泄的声音，一剑一剑，不肯停歇；琼恩只是不停地挡着，挡着……
“啪！”琼恩忽然把剑插进了克洛诺斯的盔甲缝隙，砍断了里面固定盔甲处的麻绳，使得对方右手上的金属盔甲不争气地脱落，随即顺势一道，克洛诺斯只觉疼痛难以忍耐——从胳膊肘到手腕处一道狭长的浅伤。
“哈！”克洛诺斯把手往前一送，剑刃插进了琼恩的侧腹，对方慌忙后退，而克洛诺斯手臂上的口子也被扯开喷出血来。两人僵滞了一会，又恢复到打斗之中……
琼恩还是只是挡住重击，似乎在寻找什么机会……不过此时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你还不打算放弃？”克洛诺斯挑衅着，变得越发好斗和勇猛。琼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举着剑又挡下一击，然后迅速转身，朝着克洛诺斯毫无防备的后背给了一剑；克洛诺斯往前栽倒，向前滚了一下爬起来，从低角度把剑插进琼恩的大腿。琼恩痛苦地闭了下眼睛，腿上插着剑向后退，双手握不稳剑柄，自己的剑掉在地上……克洛诺斯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重新站起来，又向琼恩冲来；琼恩咬着牙把剑从自己的腿上拔出来——溅起一路惊艳的暗色——挡住这一击，剧烈地震动让两人的手臂都麻木了——尤其是克洛诺斯受了伤的右臂。
两个人都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幼稚。像小孩一样打来打去——只不过他们换做真剑真枪——比小孩子更加愚蠢和幼稚！曾经打闹过，偶尔给对方一拳，然后被回敬一下……打来打去是男孩子最喜欢做的事……可是……可是……当两个人都遍体鳞伤，不能再移动的时候，还是这么顽固，这么执着……是不是，真的算得上是……“无知”了……
终于，疲惫和重伤拖累地两个人再也动不了了，克洛诺斯瘫倒在树干旁，琼恩倚着剑站在空地上；两个人都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早就跟不上节奏了。
“琼恩……呼呼……有本事……再来……啊……”克洛诺斯仍不放弃嘴上的功夫，还想把自己所有的怨气发泄在昔日的挚友身上。
“呸！”琼恩吐了一口嘴里的淤血，死死盯着克洛诺斯，轻轻咳嗽了几下。
“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快说，说完就走！下次，要是还有下次……我一定，我一定——咳咳咳……”克洛诺斯挥着手，愤愤地说着，恶狠狠的怨言被咳嗽止住。
“哼……”琼恩不屑地笑了笑，鼻子一酸，终日的积虑和无人道说的委屈和悲伤在眼中悲伤地打着转……
“咳咳……”克洛诺斯想说什么，却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然后低下头捂着胸口。
“其实……我们……还清了……盖尔，还有你的这个父亲……我们……克洛诺斯……我们……和好吧……回到那时候的生活……好不好……”琼恩像个可怜的孩子，看着自己刚刚找回来的脏兮兮的玩具熊，带着哭腔恳求着：“讷！我们去洗洗澡吧，你看你，都这么脏了！”
“……”克洛诺斯换了个姿势，还是倚着剑靠在树上，锁紧眉头喘息着，然后绝望地抬起头来——“不！琼恩！永远都没可能了！”
“……是吗……原来我们……呵呵……”琼恩依旧是带着哭腔，“到最后……也不能……早知道，当初为什么还要相识啊！！！！！！”
“假如当时没有遇到你……”克洛诺斯不禁泪流满面，低着头絮语，“今天……索尔……什么都不会发生……”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琼恩忽然发出笑声——说不出是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笑，沙哑含糊的笑，末路绝望的笑……然后，琼恩向前栽下去，剑刃深深插入满是阴霾的土地，双手死死地握着剑柄，然后凭借着这双手和这把剑，站在那里——危险地晃了几下，头深沉地低了下去，然后，靠在剑上的苍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停止了晃动……
克洛诺斯的泪止不住地流着，双手抓了抓地上冰冷却湿润的土地，然后，失去了意识……
琼恩是站着的，也许他的懦弱曾经告诉他要躺下，但是那些重要的回忆却把他扶了起来，即使再怎么疲惫，也该站立着，永不倒下，正如苍星永远闪耀……
琼恩没有死，他当然不会死，他只是睡着了。等他的梦也在苍星投下的冷光中死亡的时候，他才真正地死在这里……带着，无尽的哀伤……琼恩，一定要站着，一直支撑到梦醒，凭靠剑刃和意志……
一月二十一日，苍星苔原的夜晚，苍星再度降临，正如许多年前，琼恩出生的那个夜晚。海莱尔克十八和尤里加笑着，笑着，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决定叫他“琼恩”……
英雄总要站着死亡，正如苍星永不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