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夜.月神王冠
既然我非去不可，那就再见吧；他的眼睛显示出他的末日要来临，可是我绝不会死亡。——《第十二夜》
深夜的时候，月亮总会越升越高，空气中似乎满溢着甜腻的味道，而这座城的主人不知在哪里欢歌，可以让深夜中的王城还是这样充满灵性。每一双纯洁或者罪恶的眼睛都温文尔雅地阖上，做着各自不同的梦。唯一的光来自月亮、星辰和街上笼着防风的灯罩的蜡烛，一个个恍惚摇曳，在建筑物因为太多的光源而变得纷扰弥乱的层层叠叠的阴翳中再次重叠和交错，似乎每一个光影之间都涌动着没有尽头的诗篇，而那些守夜的人，正是拾起这些诗的歌者——只可惜，今天的诗要浪费了，守夜的人已经过了时间，在家里享受恬然的梦境了。
如果要在这样充满幻境的光中唱出什么，那一定是最美的夜曲，无论是多么五音不全的人，多么没有灵感的人，混合着风声和星辰的絮语、月光洒满大地的声音、树木生长呼吸的声音、还有每一句梦呓、每一句烛光的传话，总会变得好似天籁一般——只是，在这么美妙的夜里，似乎空缺了什么，太过安静总是要被嘲笑，因为安静是用来打破的，寻着温柔的风的方向，在城门附近，终于寻到了噪声的根源，是些粗俗低烂的金属撞击声——不过，这两种金属混在一起的声音还不至于沦为刺耳，只是，大概只是，和这种温柔的夜景有些不和吧……
“喝呀！”克洛诺斯再一次冲了过去，这次是一样径直地，他在心底念着：“要富于变化——变化！”艾希亚这次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退了一步，不过这次克洛诺斯没有跳开，而是直接砍了下来——“诶！？”艾希亚转身躲过，克洛诺斯忽然回头挥了一下剑——“呀呀！”
“啊！？”艾希亚向后仰下身子才勉强躲过，便向后翻了一下，重新站在地上。
这一次的战斗对于克洛诺斯来说显然是不一样的，平时的战斗似乎都会有“犯困”作为悲剧前的朦胧，不过这次他很清醒，理智总是高于冲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怎么闪避，怎么攻击，全都一清二楚，而不是因为长期的训练而造成的身体的机能在代替他战斗。不过这次的心情还是轻松的，因为至少，这只是战斗，就是打打架，而没有面对一个艰巨的人物，或者一场战争。
“哼，看来带着海莱尔克姓氏的人果然都不简单。”克洛诺斯的左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向艾希亚冲去，这次艾希亚压低了身子，直等到克洛诺斯冲到眼前，无法转身才向旁边跳起，想要在背后再给克洛诺斯一剑，不料克洛诺斯也借着墙壁跳起来，与她并行，克洛诺斯狠狠地给了艾希亚一剑，可是居然落空了——月炙冲了过来，跳起来拱歪了克洛诺斯的“航道”，然后接住了艾希亚。艾希亚在月炙背上坐好后，对着克洛诺斯发起了第一次主动攻击，克洛诺斯想耍些花样，不过却被艾希亚又刺了一剑——这一剑刺在右腿上——不过糟糕的是，剑插在他的腿上拔不出来了……
“唔唔……”克洛诺斯疼得跪了下来，剑也摔在地上，“唔啊啊啊啊啊！！”
“没有剑了……”艾希亚自言自语道，趁着克洛诺斯为自己的腿疼得站不起身的时候悄悄绕到他身后，想要捡起他身边的贵族黑剑——“喝呀！”克洛诺斯忽然捡起剑转身，指着艾希亚的脖子，艾希亚往后一躲，狠狠地砸在城墙上，背后一阵麻痹的感觉蔓延开来。
“……”克洛诺斯喘息着，拔掉腿上的剑扔在一旁，“演技还不错，是不是？”
“……是我大意了……要杀就杀了我吧。”艾希亚漠然地说着，只是盯着克洛诺斯。
“呼……呼……我看出来了，留着你迟早是灾难……我不会杀你，但是会要你再也没办法这么反抗我！”说着，把剑朝着艾希亚的右手手腕刺去——“嘶嘶嘶——！”月炙忽然撞了过来，把克洛诺斯撞了出去，然而伸出的剑是无法收回的，因为忽然的移动而偏离，径直刺入了月炙的身体……
“月炙！？！？”艾希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马倒在地上，从黑剑的入口，蔓延出的红色把惨白的马毛染得绯红，变得肮脏！
“克洛诺斯——！！”艾希亚捡起地上的玫瑰圣剑，冲向克洛诺斯，一阵狂砍，克洛诺斯能闪则闪，闪不开则避开要害，艾希亚终于停止了，双臂沉重，再也握挥不动剑了——克洛诺斯浑身是伤，由于没有机会拿下月炙身上的剑，无法反抗。
“……”艾希亚警觉地退到城门边上，用左手在背后拉下了打开城门的拉杆，然后漠然地看着克洛诺斯，眼里的泪水在打着转。
“……”克洛诺斯看着艾希亚，心中一片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留下。
城门一跳一跳地打开了，巨大的吊桥被放下，通往城外用来掩蔽王城的森林，艾希亚举着剑，冲着克洛诺斯，一步一步退到城门边上，觉得克洛诺斯无法阻止自己了，才充满遗憾地说：“再见了……海莱尔克……”便转身想要跑出——
“你等等！你认识安娜吧！”克洛诺斯忽然大喊到，艾希亚愣在原地，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安娜？”
“对，就是……菲尔.密涅瓦家的安娜！”
“你问这个做什么？”艾希亚突然有些惊恐，瞪大了眼睛看着克洛诺斯。
“哼，菲尔一家人都在我的手上，如果你敢迈出王城一步，那就是你害了他们家了！”
“你……你想对特蕾莎老师他们做什么！？”艾希亚不敢置信地盯着克洛诺斯，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
“你乖乖回你的阁楼里，我就放了他们一家。”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艾希亚质问着，死死地盯着克洛诺斯。
“对，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亲自送他们回家，如果你不放心，送他们离开王城也可以——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位骑士，这点信用还是有的，对不对？”
“……哼，克洛诺斯，你早已毫无信用可言。”艾希亚冷冷地回敬着，心中却满是焦虑和不安。
“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走了，我会杀了他们的这点信用，我绝对不会没有！”
“……克洛诺斯，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艾希亚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首先，你必须留在王城里，不能走。”克洛诺斯坚决地说，然而浑身的疼痛却让他说得很没底气。
“我留在这里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克洛诺斯……你看清楚吧——”
“你必须留下！”克洛诺斯闭上双眼，费力地怒吼着。
“……你这是在威胁我？”艾希亚质问道，却不自觉地朝着门内的方向错了一步。
“对，我就是在威胁，明目张胆地威胁，拼上菲尔.密涅瓦全家的性命！”
“你不觉得你太狠心了吗！？菲尔先生家还有刚出生的婴儿啊！”艾希亚焦虑地说着，在心中猜测克洛诺斯的意图。
“你不是说过么，你只是政治工具，他们也是政治工具，一样的。”克洛诺斯说着，由于失血过多而厌倦与谈判，甚至趴在地上无法站起来。
“……”艾希亚犹豫着，咬着嘴唇，看看倒下的月炙，看看地上的克洛诺斯，看看黯淡的王城，看着没有太阳的天空，“……就算我留在王城，也绝对不会帮你！”
“哼……这就够了……”克洛诺斯狠狠地笑了，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一阵炸裂灵魂的疼痛，“唔……我就知道……圣女总是悲悯太阳和他的子民……”说完，克洛诺斯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在地……
风声渐渐变强，光芒渐渐笼聚，蜡烛被赶走夜晚的士兵们熄灭，王城再度恢复了活力，而昨晚的残局也早被收拾好了，月炙的尸体被埋在了马厩后面的小墓园里。
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艾希亚无聊地趴在阁楼的窗户旁打发时间，心中满是失落和疑惑。克洛诺斯睡了好久才醒来，浑身裹着纱布爬上阁楼，铛铛地敲响了门。
“我不想见你。”艾希亚简单地回答，但是克洛诺斯还是在那里不停地敲。
“……”实在是有些烦人了，艾希亚最终打开了门，伤痕累累的克洛诺斯有些无辜地走了进来：“我想和你说，你可以去送密涅瓦一家离开王城。”
“你要赶走他们？”艾希亚不可思议地问。
“不是赶走，他们自己要走的。”克洛诺斯简单地回答，随着每一个动作而疼地发抖。
“……我要去送他们。”艾希亚回答。
“那跟我走。”
“你不怕我再次逃跑吗？”
“不怕，因为我知道你是守信用的人——和我不一样。”
“……”艾希亚犹豫了一下，跟着克洛诺斯走下阁楼。
城门旁，吊桥已经放下了，菲尔和特蕾莎站在一起，行礼都安置在马车上，汉斯站在自己的父母旁边，帮着爸爸妈妈抱着小特兰斯。
“特蕾莎老师，菲尔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艾希亚深深地垂下头去，诚恳地道歉。
“哎……怎么能怨你呢……都是安娜不听话……跑出去玩……被克洛诺斯撞上啊……”菲尔尴尬地解释着，无奈地挠了挠头，手腕处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昨天晚上他们一家都被当做威胁艾希亚的“最后武器”而囚禁起来。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离开王城呢……”艾希亚伤感地说。
“我们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了，谁能保证，我们不会再一次被拿来当威胁？”特蕾莎和菲尔温柔地解释着。
“可是……害您们受了危险……也是我的错啊……”
“艾希亚……你就是只为别人着想，充满了孩子气……菲尔是军人，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早就有了被当做人质威胁的准备……我们一家子死了又能怎么样，活下来又能怎么样……汉斯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明白什么时候该为国家着想；我相信小特兰斯也一定流着和他的父亲一样坚强的血……艾希亚……我们相信你……你一定要从克洛诺斯手里夺回海莱尔克……我们，还有大多数军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心中的国王，是艾西，就算他遭遇意外离开让我们悲痛万分，即位的也该是艾希亚你……我们是海莱尔克的子民……我们的国王一定要姓海莱尔克，而从不该是什么冰焰！”
“特蕾莎老师……”
“再见了……艾希亚……”特蕾莎含着泪，温柔地笑了。
“菲尔先生……”
“对不起……公主殿下……”菲尔遗憾地垂下头去，搂住特蕾莎的肩膀，止住她因被悲伤而起的颤抖。
“汉斯和小特兰斯……”
“对不起……艾希亚姐姐……呜呜……安娜……我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姐姐了……呜呜……”“喝呀喝呀！呀阿巴！阿发！”
“对不起！”艾希亚痛苦地深鞠一躬，一直等到菲尔.密涅瓦一家坐上马车，和她挥手离别，然后消失在大路上才缓缓起身。
“咳咳。”克洛诺斯咳嗽着，打断了艾希亚的凝望，旁边的士兵拉动的拉杆，吊桥缓缓升起，城门再次关闭。
“怎么，你害怕我冲出么？”
“没有，怎么会呢，”克洛诺斯仅用半边脸笑了一下，表情又回复到冷酷和漠然，质问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归还你偷走的东西？”
“偷东西？好笑，你觉得海莱尔克的圣女会偷东西吗？”艾希亚嘲讽着，越发觉得克洛诺斯不可理喻。
“……我只是要回原先放在礼拜堂的月神王冠。”克洛诺斯冷冷地瞪着艾希亚。
“月神王冠？是那个蓝色的王冠吗？我取下他来做什么呢？”
“……算了，回阁楼去吧。”克洛诺斯给了一个手势，最终放弃了询问——可是，不是艾希亚取走的，又是谁拿下的呢？
就这样，艾希亚被监视着送回了阁楼，又回到了被软禁的生活——又一天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