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索尔的红
这明明是对魔鬼的假意矜持;无论怎样坚贞自诩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免不了受魔鬼的诱惑的。——《奥瑟罗》
“克洛诺斯!”克雷斯塔的感情不明的吼声顺着走廊从城堡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只见克洛诺斯飞快地跑过人群,克雷斯塔举着一个精致的红色头饰——本来是很漂亮的装饰,可是抓在克雷斯塔硕大的双手中意外地显得很滑稽——追着他穿越了城堡,穿越了桥梁,从王城的中心一直到了宁静的小河旁边。这个装饰很有意思,戴在头上是装饰,拿下来却只像一个小手绢,似乎需要精心地佩戴才能变得漂亮。
“克洛诺斯!你站住!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克雷斯塔像个愤怒的雄狮大吼。
微微一怔,克洛诺斯停下了飞似的脚步,胆怯地回头用奇怪而尴尬的表情看着克雷斯塔。
克雷斯塔举着红色的信物用凌厉的眼光斥责着自己的学生——
“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和莉泽尔交往的!”
国王艾西从一堆又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无奈地叹息着——索尔商国似乎遇到了麻烦,商国新上任的女王——他的丈夫,前任首领在叛乱中被杀害——失踪了,而整个商国陷入了混乱,强盗,土匪横行不说,原先最有名的商城索尔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下流场所——索尔商国的名字就是为这座城市命名的,可见局势有多么严重了。
“哥哥……”艾希亚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带起半透明的白色帷幔,轻轻在艾西身边俯下身。
“艾希亚……”艾西痛苦地紧闭双眼,身为国王压力很大。他想都没想地顺手把艾希亚的脑袋揽过来,然后保持闭眼的表情亲吻她因体弱多病而变的惨白的嘴唇。艾西放手后,艾希亚的脸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血色——不过那是害羞而染上的微红。
“哥哥……怎么了?”艾希亚用双手扶着国王的肩膀,把头低下,让自己的眼睛和艾西的眼睛待在同一个高度,然后看着面前那个蜡黄的羊皮纸问道。
“……”艾西用手指头重重地敲了敲羊皮纸最底下的红圈,檀木桌子发出的沉重而痛苦的声音在空旷的大理石宫殿里久久回荡……
“天啊……”艾希亚不禁感慨着,保持着趴在艾西身上的姿势重新审视着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血书。
艾西伸出双手,向后搂住趴在自己凳子上的艾希亚的腰,然后慢慢转身,挡住艾希亚看着羊皮纸的视线,艾希亚不得不换个姿势防止自己被凳子撞到,然后艾西扶着她站了起来,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白衣下纤细的手腕。
“艾希亚……”国王轻轻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声音有些哽塞——那是因为太久没有喝水所致,“一件事接着一件……没完没了……王城里还有几个骑士?多少驻军?”
“除了禁卫军之外,大多数都派往南方边境,死伤无数,而北方的边境也在加强守备,往返的路程都在半个月以上……”艾希亚轻轻地说,“王城的骑士,有……克雷斯塔.罗亚尔、梅塔帝.萨维尔,索拉达.希泊亚,姬奈尔.蓝,米拉斯塔.维斯,莉泽尔.瑞查德,还有昨天刚刚受封的克洛诺斯.冰焰……”
“哎……”艾西放开手,双手环抱胸前,咬着下嘴唇,苦苦思索着,“克雷斯塔明天就要动身去北方……希泊亚受了重伤……姬奈尔是个讨厌南方的坏孩子……米拉斯塔去了北方三年才刚刚回来,下午就要动身回乡下去看望母亲,恐怕找不到他了……莉泽尔是弓箭能手,但是在这种场合……克洛诺斯……他行吗?”
“我不知道……哥哥……”艾希亚担心地看着哥哥,“如果哥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我去……”
“……我相信你……我的艾希亚……但是我怕你去那种地方……”艾西担心地说。
“没关系的……”艾希亚轻轻地笑了。艾西一把抓住艾希亚,把她死死地抱在怀里……
“莉泽尔是个好姑娘……你要珍惜她……”克雷斯塔听过昨晚舞会自己徒弟和莉泽尔的小小幽会之后,不好意思地递回两人作为信物的红色饰物——看起来像个手绢一样,不过戴在克洛诺斯的头上似乎真的会增加他的勇气,其实,必要时刻,真的可以用来当手绢的……
“我知道了啦……老头子……”克洛诺斯接过红色的手绢——哦不,是饰物,小心地收在自己最内层的衣服口袋里,放在胸前,“对了,克雷斯塔,你明天就要动身去北方了吧?”
“要用您,臭孩子!”克雷斯塔开心地拍了一下克洛诺斯的肩膀,差点让他掉到河里去,他像个慈爱的父亲看着自己刚刚找到女朋友的儿子,然后忽然转成悲伤的语调说,“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不好的预感……这片土地渐渐失去图拉扬的庇护了……”
他说的很婉转,说白了就是,战争要降临了。
“是吗……”克洛诺斯半垂下眼睛——自己刚回到王城,刚当上骑士,就要爆发战争了啊……真是……还不如在平静的森林里,每天和混血的游侠琼恩一起生活,和野猪野熊巨鸟搏斗以寻找自我——琼恩死了……真的……
克洛诺斯甩头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转而对着克雷斯塔笑笑:“我去申请和你一起……”
“快看是莉泽尔!”克雷斯塔忽然指着克洛诺斯身后的城门吊桥,克洛诺斯回头,只见穿着亚麻短裤的莉泽尔死死的拉着一匹纯白的高贵马匹——该死,上面坐着艾希亚……
“公主,你不能去!”莉泽尔失声大喊,几乎要哭出来了。
“莉泽尔……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法吗?”艾希亚有些无奈,好在她的马十分听话,并没有忽然发怒踢莉泽尔一脚或者来个飞跃把自己扔到桥下的冰冷的水里——虽然仲夏才刚刚过去,但是清晨时北方吹来的冷风已经冻住了这条护城河大部分的热情。
“莉泽尔……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克洛诺斯忽然出现在二人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特意把“亲爱的”念得很重。
“诶?克洛诺斯……”莉泽尔为忽然出现的“亲爱的”三个字弄的有些害羞,却不敢露出恋人那样的暧昧的眼光去责备他。
“骑士先生……你好……”艾希亚轻轻地笑着,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无力,好像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艾希亚陛下好。”克洛诺斯浅浅地低头,特意重重地念着“陛下”,看着自己情人只对他多情的绿眼睛,问:“亲爱的这是要和公主一起出去吗?”
“是……我不放心艾希亚殿下一个人出去……”莉泽尔有些为难地回答,勉强掩饰住对克洛诺斯注视的责备的恐惧。
“公主殿下为什么不允许莉泽尔去呢?”克洛诺斯歪着头问道,没有注意到这种动作对王室来说是多么不礼貌。
“……”艾希亚什么都没有回答。克雷斯塔也从护城河岸上慢慢爬了上来。出现在三个年轻人身边。
“这是怎么了?”克雷斯塔问道。
“克雷斯塔先生……”“克雷斯塔老师!”“老克啊……”
“艾希亚殿下好,莉泽尔,好久不见!老克——你这死小子!”
艾希亚轻轻地对他行礼,莉泽尔对他充满敬意地深鞠一躬,克洛诺斯只是吐吐舌头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艾希亚把自己的任务说了一遍,克雷斯塔的眉头也为此锁的越来越紧。
“这……公主陛下真的要一个人去吗?”克雷斯塔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白色圣女。
“可是……王城真的没有别的军队了啊……”艾希亚有些无奈地回答。
“这……”克雷斯塔想想自己已有任务在身,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克洛诺斯和她的恋人身上。
“克雷斯塔老师!让我陪公主去吧!”莉泽尔小声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可是……南方现在很乱,而且是那种乱,你们两个女孩子……”克雷斯塔很是犹豫——南方发生叛乱之后,土匪流氓妓女什么的,就如雨后春笋一样数都数不过来,的确是女孩子应该远离的地方——可是这些情况艾希亚和莉泽尔都不知道!
“那个……克洛诺斯?”克雷斯塔小声提醒道。
“啊?我才刚刚从那里回来诶!”克洛诺斯显然不愿意和艾希亚那种苍白的怪物一起行动。
“是呀……骑士先生就在王城好好休息吧……”艾希亚帮他说了心愿。
“……”克洛诺斯感觉自己被帮了很难为情,看看恋人莉泽尔责备的目光,看看老师克雷斯塔严厉地凝视,只好说,“作为艾西和图拉扬的骑士……我……我……克洛诺斯.冰焰……要陪同海莱尔克的圣……女……一起去…………”
克洛诺斯和莉泽尔一起回到瑞查德家——因为冰焰家的房子早就不属于克洛诺斯了——整理出行的东西,艾希亚则去帮克洛诺斯找一匹新马,而克雷斯塔此时已经动身离开王城了。来到瑞查德家,拉泽尔愤愤地看着亲密的骑士恋人,噘着嘴跑到上锁的小屋子里生气去了,心里是无限的嫉妒和愤恨。而虚伪的子爵和子爵夫人立刻迎了上来,嘘寒问暖,瑞查德夫人更是在不小心碰了一下克洛诺斯的盔甲之后发出了老太婆憋了一个世纪的尖叫声,好像触碰了神器的亢奋和荣幸。克洛诺斯有些无奈地只用左脸笑了笑,这种扭曲的笑容似乎刺激到了瑞查德子爵——天啊,自己未来的女婿“图拉扬的”太帅了!做这种扭曲的表情都能做得这么高雅风流别有情调!图拉扬啊,怎么有这么标准的男人!比图拉扬还伟大的男人啊!
莉泽尔有些看不惯自己父母如此失礼的行为,便拉着包裹拽着克洛诺斯出去了,两人的盔甲和行囊撞出了奇怪的和弦——莉泽尔看到父母的表现,一直在闭眼祈祷:图拉扬不要听见这些……图拉扬不要听到这些……
骑士恋人再次来到放下吊桥的护城河上,艾希亚已经牵着白马站在那里等他们了,还有一匹漂亮的棕红色的马,是莉泽尔的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卡桑德拉(Cassandra)”;而为克洛诺斯准备的马——和克洛诺斯原来的日蚀是同一个品种——是一匹血统高贵的白马,是艾希亚的马的父亲,叫做“威尔金(Welkin Hyaline)”,在诗里是玻璃一样的天空的意思——说来奇怪,艾希亚的白马叫做“月炙(Parish Lantern)”,和克洛诺斯的黑马也是具有同样血统的宝马,也许是受到海莱尔克帝国的影响,名字也都和天空有关系。看着除了颜色外和日蚀(Phoebus Erode)一模一样的两匹白马——尤其其中老的那只是自己要骑的马,克洛诺斯不免又想起了琼恩和那些不愉快的血迹。不过忽然他开始好奇艾西会有一匹什么样子的马了……
“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们出发吧!”莉泽尔整理好自己的缰绳和行囊的位置,招呼大家出发。艾希亚优雅地跳上月炙的后背,克洛诺斯也爬了上去,三人离开王城后,吊桥被谨慎地拉了回去,似乎再也不会为了谁放下来那样绝情……
克洛诺斯看着恋人的笑脸和苍白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忽然想到了克雷斯塔的事——
那时候克雷斯塔深深爱着的姑娘就那么为了一点钱离他而去,其实那时候克雷斯塔还很年轻,长得也帅,只是还没有名利。虽然之后他的情敌破产,女人又回来苦苦哀求要嫁给克雷斯塔,但是他却多看一眼那个女人都不愿意了。克雷斯塔关了门,好像看到了鼻涕虫那样的恶心,他深呼了好几口气,好像在水下憋了一个小时,然后看着迷茫的克洛诺斯,问:“你知道初恋是什么吗?”
“什么?”幼小克洛诺斯随意地反问,并没有什么兴趣。
“就是,森林里的妖精和精灵拥抱着我,让我幸福地快要窒息,当他们让我变得和他们一样飘无踪迹,我发现自己飞下了悬崖,飞到下面去采一朵撒尔维亚,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没和悬崖上的初恋情人相遇,可是幸福的人啊,早就忘记了呼唤翅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