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送上了帖子，言明了身份和来意，朱利安还是在豪文院士的府邸门口等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才得以进入。
然后，他就又在客厅里等了一顿饭的时间，才被一名戴着厚厚眼镜的老管家带进了豪文院士的书房。
朱利安走近书房的时候，正巧遇上那位不久前刚刚把他开革出文学院的院长大人。
那位胖墩墩的院长一路后退着不住的鞠躬，发出愉快的笑声，连连向自己的老师道别：“那我就先回去啦。欸，欸，您老就别送了。是，是，过几天我再来领受您的教诲。好，好，您歇着吧。”
书房门关上后，院长大人重新站直身体，转身，就看到了朱利安。
霎那间，院长大人那红润的脸庞就如同熟透了的番茄突然被喷了液氮一样，不但变得铁青而且变得僵硬了起来。
“哼！”院长大人这么说。
院长大人离开后，管家进入书房通报，又出来把朱利安领了进去。
那位德高望重的豪文院士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神情专注的借着宽大落地窗的光亮看着一份文稿。
等到阅读告一段落，豪文院士才放下文稿，推了推眼镜，认真的看向朱利安：“啊，是你，朱利安。坐吧。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朱利安低下头，藏起自己的眼神：“真的是非常抱歉，尊敬的豪文院士。我已经认真的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今天来，是专程向您致歉的。”
那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院士呵呵笑了两声：“啊，你能这么想，这很好。年轻人嘛，谁还能没有犯过错误呢？犯错不可怕，只要能认识到错误，能及时改正，谁又敢说他以后注定不会有大的成就呢？”
“您真是宽宏大量。说真的，我后来又认真的看了您的新剧。虽说您对剧情的改动不大，只是更改了几个角色的身份，但是不得不说，正是这身份的修改，才是令人叹服的神来之笔。”
老院士微笑着看着朱利安，等到朱利安说完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一点上，您可能弄错了，年轻人。”
“您请说？”
“确实，我新写的这部剧，看起来和你递交到文学周报的小说文稿，有些相似之处。但是实际上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是，这是自然。”
“不瞒您说，实际上，这是我自己所幻想的年轻时候的经历。”说着，老院士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露出了缅怀的表情，“我和艾菲的婚事，恰恰是在一位可敬的议员的帮助下完成的。而那位议员朋友，也确实有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敌人。所以，实际上，这部剧是先给我那位可敬的朋友，和亲爱的妻子的。”
进入院士书房后的第一次，朱利安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老院士：“是……是这样吗……我，我……”
老院士笑着摆摆手：“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这事儿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说实话，看到你的稿子的时候，我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呢——不过，你的文法实在是有些差劲啊！”
原来如此！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而自己却误会了老院士，做出了那样冲动的行为，极大的破坏了他的名誉……
朱利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卑劣的人：“对……对不起，豪文阁下……”
“好啦，好啦，”豪文院士大度的摆了摆手，温和的笑着：“都过去了。我也没有在意。不是什么大事。学院方面，我已经和内维尔打过招呼了。除名什么的，对你这样有志于文学的年青人来说太残酷了，没有这个必要。”
“我……实在是太……豪文阁下……”
老院士慈祥的笑着，如同看着自己的亲孙子：“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啊，已经老了，要什么名望、权势，都没用了。对我来说，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了。”
朱利安仍旧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豪文院士欣慰的笑着：“正好，今天你过来了，我就和你说说你在创作上的问题。”
朱利安愣在当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宽宏大度的人吗？自己在公共场合破坏了他的名誉，他非但不计较，反而愿意教导自己。
“你的文法还需要多多学习、锻炼。但是这个问题尚且是次要的，你最重要的问题是，没有想清楚，你的故事，是讲给谁听的。”
“讲给谁听的？”朱利安疑惑的看向院士。
豪文院士笑着点了点头：“对。从你的文稿来看，你应该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儿。”
朱利安疑惑的看着院士：“不就是……给报纸的读者看的？”
豪文院士微笑着摇头：“这正是我所说的，你最大的问题。”
“以你的文稿为例，两个商人之间的争斗。谁会愿意看呢？议员？贵族？市民？”
说着，豪文院士停顿了一下：“或者，商人？不，就连商人们自己也不会愿意看的——哪个商人不曾放过高利贷呢？他们观看你的小说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坏商人，不是吗？”
这是事实。当初格朗德?艾赫也表示过坏商人最好是某个特定的、被公众所厌恶的少数族群，但是经过慎重的考虑，以及出于对公正的考量，朱利安还是选择了将坏商人的身份设置成更加没有身份标签的普通高利贷商人。
“而经过我的修改……嗯，我的意思是，你认为的我修改了你的文稿，但是实际上我自己的剧本中。”
说着，似乎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感到有些疲惫，豪文院士咳嗽了几声，喝了口茶，才接着说：“在我的剧本里，实际上是议员帮助诗人迎娶美貌聪慧的女贵族，女贵族则帮助自己的丈夫和议员惩罚包税商人。”
“这样一来，正义的议员、聪慧的女贵族、才华横溢的诗人，善良的观众们总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最后，就算观众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惩治贪婪的包税商人，对市民们而言，也是喜闻乐见的剧目。”
说着，豪文院士为自己的话做出了总结：“认真思考，找到你的读者，讨好他们，追求他们。就像追求你的心上人一样，说出甜蜜的情话，送上昂贵的礼物，准备不断的惊喜，竭尽全力去赢取他们的心。这才是成功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