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自是有情痴,临将别时总厌离。
婷婷苍松九棵丫,无枯无荣本闲暇。
辰宅后庭那株、从清山上移来的千年老松,一如既往的苍翠,也一如既往的枯槁,丝毫不因夏日的生机而动容。正如此刻站在内厅窗边的、小胖墩辰风的心,宛若秋日的湫溪水,更似清山顶的万丈冰,丝毫不因夏日的酷热而升温,真是……哇凉哇凉的。
“吱啦~砰!”
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了内厅的门口。她穿着清山那样漆青的秀裙,伸出紫楠那云天一般雪白的藕臂,耳边流落黛玉般的青丝披到肩际。她如朱砂点就的樱唇微启,小小的脸庞是雾染的黎明,泛红的眉宇间、那汪湫水似的眸子是否已经决了堤……
后来的辰风,已经不记得那时的那个女孩是怎样地傾覆了他心中的城,只记得那个女孩那时很美很美,那是“梦”,沉埋心底的梦……
一个小胖墩被那个小姑娘静静的抱住了,谁也没有,哭出声来。
“风儿,你都听到了,是吧……”那平时清亮的脆声都带上了丝丝的沙哑,沙哑得让懵懂的小胖墩都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心跳都是一滞。
“子铃姐姐……”小胖墩把头埋在“清山”里,顿了好一会儿,“是不是以后不能叫子铃姐姐了……”
“是哦,不过以后子铃就是风儿真正的,姐姐了呢。”小姑娘看着小胖墩那对跟她一般的幽黑眼眸,强行要高兴起来、高兴着、高兴得哽咽出了哭声……
“……以后子铃就是风儿的族姐了呢,风儿还要叫我姐姐哦,叫我辰梦姐姐哦~”辰梦姐姐脸上的晶莹,是悲伤、还是喜悦,那时的辰风已经看不明了。
小胖墩后来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有没有哭过,只记得他一直盯着那张、不确定是否就要失去的容颜:“嗯,子铃姐姐,我就叫子铃姐姐‘辰梦姐姐’,子铃姐姐是不是就不走了呀?”
“没事的风儿,姐姐这是回蜀梧辰氏老家哦……姐姐的爹爹,风儿要叫三堂叔的呢,如今给姐姐找了个师傅,以后去拜了师学了艺,就能回来保护风儿了。而且,每逢佳节,不管再远,姐姐都会来看你哦……要是姐姐来不了,风儿就来找我哦,好不好~”那个声音时不时要顿一会儿,然后一直说了很多很多,每一句在小胖墩听来都是那么好听,因为那是“一辈子都要记住的话语吧。”
“嗯姆,好~辰梦姐姐,要和以前一样哦~”小胖墩儿在“清山”的怀里,伸出了圆圆的右手,勾起两颗豌豆大的小拇指。
小姑娘也伸出了秀美小巧的右手,轻轻地、也牢牢地,勾住了那两颗小豌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那个夏日似乎很长很长,小胖墩觉得自己从未和以前的辰梦姐姐说过这么多的话。但紫楠血染的晚霞终究是宣告了那场宴散。
即使不是永久的别离,别离,也总是那样令人生厌。
小胖墩看到一位端庄、坚毅的男子,从内厅朱门后的阴影中跨出。那是怎样的端庄?“也许这就是母亲讲的故事里的、帝王吧。”他只能如此想道。那是怎样的坚毅?正是那紧紧牵着旁边一名女子的手,正是那仿佛随时要为了保护那女子而不顾一切的气势。
那是怎样一名女子?那不正是他的辰梦姐姐吗,只是更加成熟、更加端庄的样子。“那应该就是辰梦姐姐的妈妈吧~”他进行了合理的推断。
那对端庄而美丽的夫妇,亲切地和小胖墩交谈了好一会,那位佳人也是抱着小胖墩转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们带走了子铃,带走了“辰梦姐姐”,带走了小丫头和小姑娘。
两个孩子都没有哭,他们都笑着说了再见,他们都相信着那个小小的诺言。
白龙马是云中来,接过玉辇乘风去。
那个小姑娘就这样离开了紫楠的天边,那个小姑娘就这样住进了辰风的心尖。
……
清山起白雾,紫气来天地。
朝阳蒸蒸,晨曦的林叶间被洒下了金色的斑辉。茂林森森,清山深处参天的紫楠木间,慢悠悠地走来一位灰袍老道士。
这老道士正如传闻中的那些游方术士一般,腰跨金皮盘藤仙葫芦,手持碧缨缃缥银拂尘,头冠高簪逍遥巾,两鬓白髯落三千。
而这雪发白眉的老道士一边向山下走去,一边神神叨叨的念着:“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仙士入凡尘,遍寻后来人~”不知这老道用了什么声道秘法,那并不响亮的歌声阵阵回荡在这清山湫水间,听着竟如来自八方四面。
老道士终于下了山,走到了清山山麓的草甸间。老道这时眼睛一亮,笑咧咧的向一方草地走去。
原来那儿正坐着一个在东张西望的小胖墩。这小胖墩披红“戴绿”,浑身只穿着一件小肚兜,头上是刚刚在草地上打滚粘上的青草屑、就粘在那三根“长发”上。
原来,离那周岁宴已经过了数日,辰氏的各种远道而来的“亲友团”、都陆陆续续回去了。
小胖墩现在就盼着赶快到秋天了,因为秋天有很多“佳节”。一个小孩儿心里有点盼头,自然是不会整天闷闷不乐的。这不,小胖墩今儿就瞒着辰母偷偷溜出来,跑到这清山山麓的草甸间打滚儿来了。
结果就刚刚呢,小胖墩正滚得嗨,突然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阵阵歌谣声,顿时惊得坐了起来。虽然听不懂那歌谣到底说的啥,但小胖墩莫名觉得这韵律挺好听,便想找找是这楠木林子哪旮旯藏着个人呢~或者是啥精怪?
看着看着,小胖墩就看到一个迎面走来的白发老头儿,所穿所戴正如自己的辰梦姐姐曾说过的“道士之流”。
“哈~老爷爷,刚刚的歌是你唱的吗?那都是啥意思呢?”小胖墩看来人眉开眼笑,也不像个所谓的“坏人”,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围着老道士上下打量了一通,“咦~这个葫芦怎么都黄得发亮了!哇~这个银闪闪的扫帚就是那啥‘拂尘’吗!”
“哈哈哈哈~贫道所歌,上阕乃吾从来,下阕乃吾来由。”老道士如是说着,顺势要捋一捋自己的胡子,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留胡子,心中暗道惭愧:“看来以后得变点儿出来。”
“老爷爷,您说人话~”小胖墩心想:“难道这是妈妈曾教我古语是也?真不知道这老道爷爷从哪个喀喀跑出来的,解释半天跟没解释似的……”
“……咳,这么说吧,贫道是从月亮上来的,要到这个山里收个徒弟。打巧的,这个徒弟就是你了~乖徒儿,快叫师傅吧~哈哈哈哈~”白须老道霎时微愣,旋即出口就是一口贼溜的大白话……
小胖墩这趟听得明白,便开始像看猩猩一样围观这位“老爷爷”了。“老爷爷,您不会是在诓我吧~别看我这么小,我可是不笨的哦~”
“嘶~道之源根,果然不凡。”这白须老道士也就真信了小胖墩的邪,讪讪问道,“那~徒儿,你看,要为师怎么办你才能相信呢?”
“哦哦~我妈妈说过,神仙都会呼风唤雨的~然后呢,我族姐说过,神仙都会腾云驾雾的~”小胖墩在在老道士跟前一蹦一跳的叫到,“老爷爷,你要是能腾着云、架着雾!又呼来清风、唤来微雨!我就相信你,再拜老爷爷你为师哦~”
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