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葬绝孤霜路,天涯有泪起月墟。
夏末时节,千雪谷里簌簌飘落的,明明只是皓皎的梨花啊,为何此时却令人感到如此寒冷,寒冷到心都发颤……
辰风整个小小的身躯,就那样僵在裹满梨花的寒风中,任白瓣堆满肩头。
辰风从来没有过亲人寿元可期的感受,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不盈九载”中所蕴含的那个词。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莫大的悲伤。
“为什么,这么好的人都要消失呢。”辰风小小的身躯踏在积满梨花的草地上,轻声自问。
“……可惜霜儿现在不能说话,不然她也会想交你这个朋友的。唉,辰风兄也不必如此神伤黯然。”图涯立在梨木阙柱旁,赤瞳温和的视线从怀中的小白兔身上,移向了正一脸沉重的辰风。
“嗯,一定有办法的,既然是‘人’种下的诅咒,便一定能以人力破除。虽然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看来以后得问问师傅。”辰风也不再愁眉不展,而是像是作了什么承诺,立下某种誓言,心中有了一件必需要去做的事。
被图涯用冰蓝绸缕包裹的小白兔此时也好奇的露出了脑袋,一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怯怯的打量着这个穿着红肚兜的小胖墩。似是觉得新奇,小白兔原本耷拉着的两只长耳朵,这时都左摇右摆起来?
“哈哈,霜儿说辰风兄是个好人呢。今日能遇到辰风兄大概便是‘缘’吧,虽然我也不慎明白这个字。嗯……进来坐会儿吗?”披着冰蓝绸缕的赤瞳小儿郎这时也很是高兴了,想要说些什么有趣的话题。但,大概是平时不怎么和他人交谈吧,憋了半天也就这么一句了。
“嗯好,反正师傅一时半会也赶不上来吧。那我就打扰图涯和画霜妹妹啦。”说实话,要不是考虑到此刻气氛不妙,自己也觉得这么作有点不太适合……小胖墩真想大笑三声,因为还是第一次有人管他叫“辰风兄”呢。
目转神思间,小胖墩便跟着赤瞳小儿郎跨入了大阙。转过了乌黑的梨木回廊,瞅见了回廊环绕间、座座点缀着冰莲的雪湖,空气中弥漫着桂木的熏烟、也不知从哪处的香炉里飘出的。
一路走来,那些镂云雪纹乌梨木门或敞或掩,却连仆佣都未见一人,更别说这“遗月孤霜”所谓的族人了。辰风对此也是略有疑惑,似这般世家宫阙,怎能如斯冷清。
吱哑声中,一间梨墨香飘的静室被打开了。墨色静室也算宽敞,只见其中两方白缎乌梨横榻、一张霓虹案桌,桌旁一方红泥小炉台,案上紫砂小壶、三四小陶杯。
披着冰蓝绸缕的赤瞳小儿郎,将怀中小白兔轻放在靠近案桌的床榻上,小心的用白缎被子盖过那毛茸茸的身子,然后在那榻边案旁的蒲团上盘坐下来。
小胖墩也是不客气,就迎面坐在了案桌的另一边。
“辰风兄可曾饮过酒。”赤瞳小儿郎在红泥小火炉里点上了一扎存在案下的梨枝,又从案下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瓷小坛,揭开坛罩向那紫砂小壶里灌着什么。
小胖墩却是盯着那小火炉看,只见炉中有火却不升烟。那炉子内壁更有赤色纹路亮起,还没溢出炉子的熏烟便凝成碳粉滑落炉内,但留无色梨木馨香飘荡而出。
“想必,这也是辰梦姐姐曾言的,道纹阵势吧~没想到除了铭炼入衣服兵器等,还能有如此奇思妙用。”小胖墩眼睛咕噜噜的转着,似是思有所得。
小胖墩看过小火炉,又看向了此时摆到炉上的小砂壶,答道:“以前我族姐在家里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尝过一两滴呢……据说那酒叫‘女儿红’来着。哎呀,当时差点就被妈妈骂了,还是辰梦姐姐好,帮我求情呢,嘿嘿~”
赤瞳小儿郎轻启壶盖,从一只小碗里舀出半勺新鲜的梨花瓣,撒在了微沸的清冽酒水中。
“女儿红?我们族中也有类似的藏酒,叫作‘霜妆醉’……不过辰风兄的族姐,想来是个很好的人。”谈及这酒名,赤瞳小儿郎又是有些沉默,便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嗯,那可不。昂~对了,那这酒呢?”小胖墩举起包子小手,指了指被水汽冲得噗噗作声的紫砂小壶。
“此酒‘冬藏’也,酿以梨花与霜雪。”
“可是秋天收的?”
“嗯,确有此意。”
“可这时我们清山城那儿,都夏末了,这儿却似春天般百花齐放,最奇的是还有桂子这类三秋的花。所以这啥‘月仙之地’,哪儿来的秋天呐?”
“哦,我好像听族老提过,外面和我们这儿,气候有些不同。也不知道外面的秋冬是什么样的呢。不过月仙之地这儿,也就花总是开着。如果满山红枫黄叶,我们就管那叫秋天了。”
“哎~对了,图涯,你们这‘孤霜宫’里的族人呢,我进来后就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呢~啊,真香~”
“嗯,酒好了。”
赤瞳小儿郎掩了炉火,轻提起紫砂小壶,斟酒于两觥陶杯,杯满,酒尽。其又取出一精致小巧木匣,启匣,盖(原来是)盛新鲜胡萝卜丝。赤瞳小儿郎轻置匣于榻边白兔身前,白兔食之甚美。小儿郎见之轻笑。
“叔伯之辈大多云游求造化去了,族老长者之辈平日皆闭关问道。青年一代,或与长者同游,或另拜仙院名宿。本来我也是到了要拜师学艺的年龄,只是终究放不下……”
“这样啊~哎,图涯,你穿的衣裳我在外面都没见过,看着就像披着一块布呢~不过还蛮好看的。”小胖墩轻茗了一口‘冬藏’,有些晕乎乎地说道。
“嗯,这是‘流云褂’,吾族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服饰。也就是一整块雪蝉绸子,然后像这样,这样还有这样,披在身上。最后在肩上以两枚流云扣别住。”赤瞳小儿郎边说边找来一块同样是冰蓝色的绸缕,在小胖墩身上裹来绕去,最后给小胖墩也整了一身这“流云褂”的行头。
“哎呀~真好看,要是画霜妹妹也能穿上就好了,肯定是仙子下凡尘哦~”小胖墩趁着酒劲儿,站起来很是风骚的转了两圈,又见榻上的小白兔好奇得竖起了长耳朵,于是笑着打趣道。
“唔~不就是穿上一身衣服吗~以吾此身于凡尘之力,‘霜寒白雪’虽是难破。但只要找到一样东西,让这小丫头恢复人身倒也不难~”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这间静室中响起。
“哇~师傅,原来你没走丢呢~师傅你在哪儿啊,真的能让画霜妹妹恢复人身吗?”小胖墩闻声惊得一跳,环顾四周,除了黑漆漆的雕花梨木墙和门外座座梨木楼阁,并未见到白头师傅的身影。
“小子遗月孤霜族罗图涯,拜见仙岚殿仙人前辈。敢问,真有奇术可使舍妹恢复人身。不知那样东西是何物,还望前辈赐教。前辈大德,小子真是无以为报。”听见能让妹妹恢复人身的消息,赤瞳小儿郎的动作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这时他已经抱起小白兔,单膝朝宫门大阙方向跪拜着,并一口气说了老大一段话。
“好啦好啦,孤霜宫的小辈你先起来~贫道此来接顽徒去吾那道场转转,熟悉熟悉。小辈你先行准备,七日之后,贫道自要派这徒儿来见汝,与你共同去寻那事物。”
那声音乎远乎近间,小胖墩便从这间静室里消失了。
“哎呀,师傅~”
“嗯,此番徒儿你和那小辈,去帮这画霜丫头,也算是为为师还了这遗月孤霜族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啊师傅~啊,我都还没跟图涯和画霜妹妹说再见呢~”
“哈哈哈哈,嗯~贫道当年做了场推演,不小心把他们族原本居住的月亮给搞炸了,惭愧惭愧……”
“……不愧是师傅你呢~”
一师一徒、一老一少,便这样在那青石山道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