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润泽和老牧低头喝酒，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我已经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我是真的乱了，我想说点什么，可看着杜持落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过去拍拍杜持落肩膀，可是我感觉我瞬间找不到了立场，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心情去走向杜持落。
语言在我这里，再一次失去了意义。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把另外三个人杯子里剩的酒都倒我杯子里，满满一杯，我一仰而尽，我心里憋的难受，我想摔了杯子，可如果我真摔的话，对杜持落又是另一种伤害，我无力坐倒了下去，我以为我醉了，最终还是以为。
比酒还醉心的东西原来有这么多。
我不知道我是已怎样的眼神看向老牧的，我不知道一个心里已经没了丝毫力气的人，眼神里会不会有力量，我只知道我看着老牧说：“老牧，再给我拿一瓶酒。”
老牧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转身给我再拿来一瓶酒，张润泽低头思绪万千着，老牧抬头看着我身后的卷闸门，我拧开酒瓶，我想可能他们也无力阻止我吧。
一个一心求醉的人，又怎么会被别人阻止。
我记得我喝完了，我也记得有酒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流，流过心脏，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酒应该是火辣的才对。
也就是那一天我彻底和白酒没了来往的机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听杜蕾儿说：“梦哥叔叔，你昨天吐血了，吐了好多。”
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望着已经有点泛黑的天花板，我感觉我胃里空了下去，跟着连脑子也空了。
杜蕾儿是个很听话懂事的姑娘，我替初九感到开心。
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张润泽几乎每到黄昏就跟杜持落一起踏着夜幕赶来，又踏碎晨光离去，那几个夜特别漫长，我不想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只能假装睡觉，假装翻身，假装说梦话小声说两句。
气氛很凝重，我们缺点酒来调和一下，可我之后只能喝啤酒了，我感觉我特别对不起我的胃，对不起我爸妈给我的胃。
出院的那天是个阴雨天，秋雨绵绵，秋风似刀，吹黄了又一季叶子，吹老了年纪。
我缩在杜持落拿来的大衣里瑟瑟发抖着，杜持落给我套上一件雨衣，就那样迎着秋风，载着我回了他家。
炕烧的很暖和，被窝很暖和，我还是冷的瑟瑟发抖，我把自己缩成一团，原来，看着别人的心一片片破碎，也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觉得我想抽烟了，我伸出手，杜持落点上一支烟递给我。挨着我睡到了炕上，暖黄的灯泡在屋顶上摆动着，可能是起风了，不然线怎么会动，线不动灯泡怎么会动？
抽完一支烟，我扒拉开被子坐了起来，杜持落起身给我把被子裹在身上，我看着杜持落说：“兄弟，我不想开天眼了，我想回去了。”
杜持落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点上一支烟背对着我坐了起来，满口颓废的问我：“梦哥，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我转了个身，跟杜持落背对背靠坐在一起，我叹了口气说：“不重要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不玩了，累了，我奔跑的太久了，我真的累了。”
“梦哥，我也累。”
大片的沉默，沉默原来也会有温度的，那么冷。
我本以为我们会枯坐到天亮，抬头看天，低头抽烟。
我不知道今天没有看到杜老牛，我真的没有了力气去问这些问题。
我一支接一直抽烟，我不知道我抽了几根，我只知道我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烟草香味太浓烈的话，也会是苦的。
“梦哥。”杜持落转头看着我。
我说：“嗯。”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过这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我再次点上一支烟说：“我想恨，可我真不知道该去恨谁。”
空中的烟圈打着旋被风打散，雨瞬间下的更大了。
点点滴滴雨落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我心上，我从没有过的慌乱，原来人一直成长所遇见的慌乱也一直成长，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脆弱跟无法自拔，只是年纪。
有没有那么一种成长，是风平浪静堆砌起来的，我很向往。
“梦哥，你躺好吧，我要关灯了，我想说说话。”杜持落起身，抖落一身细碎的烟灰，我点了点头钻进被窝。
我看着杜持落走了出去，本来没多少温度的炕又温暖起来。
我起身准备上厕所，在门口跟杜持落碰了个满怀，拉开门，我看到了直愣愣站在雨中的杜老牛，没有伤感，那对淡红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花开花落，岁月无声，我看到了云卷云舒，时光无痕，我唯独没看到悲伤。
一个在雨中淋着秋风的老黄牛，应该是悲伤的吧。
我就那样和杜老牛对视着，杜老牛的眸子平静的可怕，连我本来有点肿胀的膀胱似乎都跟着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感觉杜老牛对着我笑了，跟狗东西一样，咧着嘴，眯着眼，表情放肆的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在笑。
我想知道杜老牛为什么要笑，可惜杜老牛没有看着我：“妹。”的说话。我猜不到，我始终还是太笨，不然事情怎么被我越理越乱。
我就那样和杜老牛对视着，对视着，大雨慢慢变小，慢慢变成雨夹雪，碎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在我视网膜上一帧一帧转变成鹅毛大雪，我抬头看着天，这个冬天来的似乎有点太早了。
杜持落从后面紧紧拽住我胳膊，哽咽着说：“梦哥，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杜持落的手上一片湿滑，我闻到了眼泪的味道，酸涩酸涩的。
我说：“我想撒尿了。”
杜持落死活不撒手，我突然觉得，在那一刻我成了杜持落的依靠。我没有说：“手放开，梦哥对男人没兴趣。”
因为杜持落说：“你就在这里撒。”
我说：“好。”
落雪的簌簌声把很多声音盖了下去，我喜欢雪，雪落过后，似乎能把一切都掩盖，我喜欢那种看起来银装素裹的美好。
杜持落最终把我拉了回去，头上的落雪，在温暖的被窝里化成一摊水，在我脸上绽放出冰冷。
“梦哥。”我听到了杜持落瑟瑟发抖的声音，把黑暗抖碎成一片片。
我伴着落雪声说：“你说。”
我不知道是黑暗中人的听觉自然变的敏锐还是怎么回事，我感觉雪落的又大了一些。
“我没有张润泽那么会讲故事，可我也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沉默了。
“我怕我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我再次沉默了一下，杜持落似乎是再等我接话，我叹了口气说：“你说吧。”
我在心里默念，但愿不是个太悲伤的故事，我的心里已经被悲伤填满，已经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丝悲伤。
“在蕾儿还小的时候，我妈一场车祸，去了，肇事司机跑了，听我妈说，那个司机左脸有道淡淡的红伤疤，7字形状的。”
我猛然愣住了，我想到了猫姐带着去看那个被我吓傻的人，那个人脸上就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淡红颜色，我到现在还记得猫姐当时对我说的话：“这货以前肇事逃逸，没人知道，可他自己心里有鬼，这都是他的命。”
我说：“为什么是我？”
“这是你的命。”猫姐的笑脸在这里就断了，我的回忆也断了。
“是命吗？”我小声喃呢。
“我曾经想过，等蕾儿大一点，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说到这里，杜持落说不下去了。
我说：“兄弟，你恨吗？”
“我恨。”杜持落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我不敢叹气，我怕眼泪掉下来，我把眼珠努力朝上翻说：“或许那个人已经得到了报应呢？”
“或许吧。”杜持落点上一支烟，烟头在夜里明灭不定着。
“我就此辍学，我爸把蕾儿撇给我，跟别人去了煤矿，再也没回来，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勇气把他接回来，我受不了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到了一个那么小的盒子里，我宁愿相信他还没走，梦哥，你知道吗？”杜持落终于放声大哭。
我问：“兄弟，你恨吗？”
“梦哥，啊呜……”杜持落趴在我肚子上放声大哭，压的我喘不过气，我伸出那只不怎么温暖的手，拍在杜持落背上。
“这个我真不知道该去恨谁，可我恨啊，梦哥。”
“梦哥，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杜老牛也知道，那天看见你跟小和尚我就知道你来了，肯定是你啊呜……，你跟那上面画的人一模一样，啊呜……”
杜持落说话已经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我不断拍打着杜持落的后背，我咧了咧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知道杜持落为什么要关上灯了，原来看不见眼泪，就可以自以为坚强，就可以骗骗自己。
杜持落还要给杜蕾儿当哥，而哥这个词语，自从有了，就没有好当过。
我不断拍打着杜持落的后背，张了几次口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梦哥不开天眼了，梦哥明天就回家，梦哥不开天眼了，不开了……”
又一层悲伤在我心上碾压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