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恢复过来,走了两天亲戚,大部分话题围绕着我的终身大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片其乐融融,或许是生活有太多苦难,所以年才越发有味道。
我记忆很恍惚,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回来过了,村子里已经大变样,许多先富起来的,盖起了小平房,记忆里一到冬天屋檐上挂满冰溜子的小瓦房,随着记忆一起坍塌。
我感觉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久到来不及看一看这个世界在变化,无时无刻的变化着。
没事和胖子下下象棋,一杯浓茶,半包香烟,晒着太阳,下累了我们就背靠着墙,眯着眼睛晒太阳,狗东西跟在我身旁寸步不离。
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但有些东西你却不得不面对。
这天,我沉吟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因为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又有什么将要来临。
我看似心不在焉吸了口烟,就着暖融融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小声问道:“胖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来养猪?”
胖子丢下手里的养猪大全,吐出一口烟圈,满心惆怅看着我说道:“我突然感觉我爸妈都上了年纪了,我想回家多陪陪他们。”
我知道胖子没有胡说,不说胖子他爸,比他爸小很多的我爸,两鬓已经又添了许多白发,时间是一把杀猪刀,白了头发,深了皱纹。
但,这绝对不足矣收住胖子那个对自由向往的内心。
我吸了口烟说:“你说吧,我现在也不是小孩了,你也知道,我遇见了很多事,我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相信我的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后遇见乾……”说到这里胖子咽了口唾沫,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小心改口:“遇见我师傅,问我师傅。”
我叹了口气,看着胖子说:“谢谢你。”
“兄弟。”胖子似乎正在积攒勇气,我不知道胖子想说什么,转头看着胖子。
胖子深吸一口烟,把手上的半截香烟弹出好远,我随着胖子的视线目送那截香烟远去。
“还记得我给你买的那身衣服不?”胖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凝视着我问道,那么认真,让人不忍心不回答。
我就那样凝视着胖子,心里意味深长刺痛了一下,一张满脸泪痕的脸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胖子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看着胖子很认真摇了摇头说:“没穿呢。”
“你去试试看还能不能穿的上,我想看看。”
“好。”
我转身进屋,胖子跟在我后面。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打开的柜子,在柜子的最里层,最密不透风的地方,被三层包袱裹着,一经翻开,都是尘土飞扬的味道,有看不见的风霜迷了我的眼睛。
我用手指按了按我的眼角,还是那句话,年纪已经教我学会,去剪头发,去刮胡子,去低头,同样也叫我学会了,不再用眼泪去表达某些情绪。
上面标签还在,衣服从胸前的心脏位置,有一个鞋印。
胖子小心的摩挲着衣服,似乎看着自己心爱的爱人,轻声说道:“第一个月工资一半用来买它了,我就感觉你穿上应该挺好看。”
我没有说话。
胖子把衣服小心穿在我身上,那个鞋印好像印在我胸口位置,我心里一阵痉挛的疼痛。
胖子转身点上一支烟,走了出去,在带上门的那一刻扭头说道:“摸摸兜里有什么。”
我机械性伸手朝兜里摸去,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淡蓝色信纸。
我好像考古一样,那么小心翼翼的展开。
“兄弟,其实哥早就知道杏花其实是喜欢你的,我其实知道你跟杏花根本没什么的,我就是难受,但我更希望你穿着这身衣服,去勇敢追寻你的幸福,秋蝉真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你有心理负担,一个人喜欢谁,可能连上帝也改变不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没有错。”
“胖子,你这个家伙,字还是这么难看。”我冲门外吼道。
我知道胖子就在外面。
我穿着胖子给我买的那身衣服走了出去,纯黑色的,跟我心里的深沉很般配,其实,喜欢黑色的人都是很没安全感的,原来胖子一直都那么的了解我。
“如果这是你心里的伤疤的话。”胖子看着我,抽着烟,安静的落着眼泪:“其实我一直都没怪过你的,就是杏花真的跟了你我也不怪你的。”
我一把把胖子抱在怀里,胖子身上的肉很肥,抱着,感觉很厚实,我知道大过年的不应该哭,所以我也只能安静的落泪。
“去吧,去找你的秋蝉吧,哥错过了,哥不想你因为我也错过。”胖子一把推开我,直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胖子也叹了口气,满心萧索走了出去,肩膀耷拉着,微微抖动着,可能是因为心在颤栗着。
“家里拖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准备去见一见了。累了随时回来,还有哥在家陪你喝酒,你讲故事,哥买酒。”胖子驻足说了这么几句,头也不回的朝他家走去。
我想追上去,但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如果这也是青春的一部分的话。
一定是丢盔弃甲的那部分。
我曾经形容过所谓的青春,一首草香如歌的诗,一场丢盔弃甲的疼。
记忆一经翻开,就是物非人非。
这个世界,总是变化的那么快。
我就这样,给我的那个新年画上了句号。
初九来了,背着他简单的行李,狗东西如每一次一样,扑进初九怀里,被初九一把抱住。
午后的阳光把初九的影子拉斜,惊扰了我恬静的心酸。
初九仿佛没看见我脸上的悲伤,朝着我咧着嘴笑着说:“梦哥,今晚就是十五了,众生小和尚之前跟我说,叫你过了十五跟我去西安。”
“众生小和尚还说什么了?”问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沙哑。
“好像说你走着走着就明白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蒙其双眼,迷其去路。
我迷路了,真的迷路了。
因为我发现如果不是初九来给我说这么一段话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去干嘛,初九就好像我迷途中的上帝,告诉我,你应该朝哪里走。
我点了点头。
开始想念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曾经。
好了,煽情结束,再煽下去没人看了。
我抹了抹眼角,满心酸楚看着初九说:“去把包放下吧,过了今天我们就去。”
“好。”初九从来都那么干脆。
中午家里没人,胖子家也一样,两条光棍,还是两条不会做饭的光棍,我本来准备饭点随便搞点东西吃一下。
正好初九来了,并且会做饭,我感觉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扯淡,打一巴掌,总会给你一个甜枣。
好在初九做饭真的很不错,是一个合格的吃货。
几个家常小菜,初九烫了点稠酒。
算了,我还是不解释稠酒是什么东西了,这个度娘应该能搜索到。
一切就绪,我让初九去喊胖子。
狗东西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蹲着就高出桌子很多,我把狗东西的碗放在桌子上,给狗东西满上。
稠酒的淡淡清香瞬间满屋子弥漫,很醉人。
我看看胖子,胖子看看我,相顾无言,那种千言万语想要喷涌而出却被堵住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来,咱们哥几个端一个。”初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我和胖子倒上了酒。
“端一个。”我跟胖子再次很默契异口同声说道。
“汪汪汪。”狗东西附和。
酒入喉的咕嘟声。
“胖哥,谢谢你。”我看着胖子异常认真的说道,我知道胖子知道我在表达什么意思,又转头看着初九,看着狗东西:“认识你们真好,谢谢你们。”
胖子脸上没有那种当哥的喜悦,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喊胖子哥,这一直是胖子期望的,可胖子没有一点喜悦。好像真的没什么可喜悦的,不管我喊不喊,胖子一直都扮演着我哥的角色,比亲的还亲那种。
“大过年的,你这是准备干嘛,错了,应该是元宵节,一会买点元宵去。”胖子点上一支烟,转移话题。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买点去。”
“多买点,我得吃这么大好几碗。”初九比划出一个比脸还大的碗。
饭吃到一半,酒刚喝出味道,许多话还没说出口。
狗东西耳朵转动了几下,眼睛提溜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冲着我们几个:“汪汪汪。”叫了几声,扭头就跑,我感觉到了里面有一股奋不顾身的味道。
“梦哥,出事了。”初九说完,撂下碗就跟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和胖子相视一眼,连筷子都没来得及搁下,一人手里攥双筷子,飞奔了出去。
初九已经快跑到村口,我咬紧牙关,追了上去。
狗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了起来。
眼见越追越远,已经上了柏油路,我抹了把冷汗,大口喘气。
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我一扭头看着胖子满头大汗,瞪着自行车追了上来,也不见减速,冲我喊道:“上来。”
我好像很多年前打架被人追那样,助跑几步,坐了上去。
车子发出要散架的咯吱声,虽然是铁,必定还是坚强不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