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假期,林烨回家打了一圈,前后不过四天、又赶回了广州。
顾染约她初六下午、欢乐谷见,林烨搞不清楚他为啥对欢乐谷这么有执念,但也只得迁就。
实话讲,自从她和顾侒确认关系后,她再和顾染电话时心里就已经没了以前的坦然。
顾染在她心里即刻从一个满身是刺、目空一切的浑小子,摇身一变、成了掌握她情感命运的姻缘神官。
每次通话她都得花大量的力气提示自己保持气节,不要明显的曲意逢迎。
……
林烨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自己的“准婆婆”,还是那种有叛逆期、患“中二病”、男朋友完全无能为力的款式。
她想好了、下午把他伺候高兴、晚上吃饭就和他摊牌,望他接纳自己这个“准儿媳妇”。
最起码今后放假、过节能够正大光明的约个会,哪怕三人行、假装其乐融融也行啊。
……
去年在欢乐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林烨觉得这辈子,这个鬼地方去一次也就够了。
她一心盼着初六下雨,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的躲过一劫,也能保证她的“英雄气概”毫发无损。
可惜了,这次从北京回来,南方的天气对她就像惩罚“叛徒”一样毫不留情。
初五一回来、她就被暴雨以横扫千钧之势浇成真人版的落汤鸡,初六一起床、却是碧空万里、和风习习。
老天爷用实际行动给了她一句“老子就不遂你愿,咋地?”
……
中午一顿泡面应付完,林烨找了件素色的休闲衬衣、套着条窄腿的牛仔裤,把给顾染的礼物往一个小小的休闲背包里一塞,蹬着双白色休闲鞋、出门了。
雨过天晴的天、白云不成形状的堆砌着,风一吹、就像碧海里的白浪、冒个头便退去了,毫不费力地露出瓦蓝色的底子。
南方的春天、借着股风就可以燎原。
街上隔三差五的花坛里,杜鹃花红里透着点黄、轰轰烈烈地开着,那灼灼的红色、倒是给这春节的尾声添了些喜庆。
……
顾染穿着件蓝色格子衬衣、配着条松垮垮的磨白牛仔裤、单肩挎着个运动包,斜靠在欢乐谷门口的栏杆上等林烨。
林烨远远朝他挥挥手,他嘴角带着点笑,黑压压的眉毛和睫毛底下、浅褐色的眼仁似有光一闪而过,满不在乎的眼神瞬间褪去了三分。
……
大半年不见、顾染似乎又长高了,他脸上的稚气全褪、挂这些伪装得当的不动声色,只剩未完全展开的骨架、零星有一点少年的样子。
林烨一手拎着背包的肩带,用了两分力把包朝他抡去、抽在他的胳膊上,嘴里却是带着笑意问道:
“你没完了哈,非要挑这个地儿,给姐姐找不痛快是吧!
你就不能找两个小伙伴儿陪你吗!”
顾染也不躲、也不吭声,扬扬眉、脸上挂着点似笑非笑地神气,抬脚就往游乐场里走。
林烨追上、和他并肩往前。
……
春节的欢乐谷就像个亲子关系的大型秀场,人群中十之八九都是挂着不耐烦神色的父母和兴奋地一脸的孩子。
他们这一对、倒是奇特,一个全程挂着似笑非笑、奚落的神色、一个满脸视死如归的凛然。
……
顾染拎着林烨在游乐场晃了一圈。
那些呼啸而过的过山车、连续翻转的空中渔船、高速爬升又瞬间坠落的太空船…夹杂着忽远忽近的刺耳尖叫声,率先对林烨的灵魂来了一场持久的凌迟。
恐怖片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声音和图像的持续施压、最终让人的大脑溃不成军;如果一上来就死给你看,我想观众最多就是觉得有点上解剖课的恶心罢了。
现在林烨的脑子、就像是被顾染强拖着代入了恐怖片的剧情。
……
顾染似乎对所有的项目都不感兴趣,林烨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似乎更让他愉悦。
他时不时低头、带着些审视的优越感看看她,也不说话。
林烨的心里负担一路加重、挤不出一句俏皮话壮胆,只得用眼睛瞪回他,心里默默哀嚎:
“这小子,到底要去哪里?
这游乐场是他家开的刑场吗?
去年过来折麽他老子,今年就拿老娘开刀。”
再丰富的内心活动、也改变不了悲催的现实,顾染在激流勇进停下了。
……
林烨心里发慌、口里发干、两排牙齿紧咬着、不想露怯,半天却是软绵绵地吐了一句:
“顾染,这个我们去年已经试过了,换别的项目行吗?”
顾染扯扯嘴角,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话:
“上次结束时不是说’再来’吗?
你还没到记性这么差的年龄吧!”
林烨翻了个白眼,既想回到去年一巴掌把自己扇成哑巴,又想一巴掌把现在的自己扇晕过去。
……
那艘红色的小艇,安安静静地躺在铁轨上,没有牙齿、也没有铁臂,没啥好吓人的。
林烨默默地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跨了进去。
安全带咔嚓一声扣紧了、红色的小艇缓缓往上爬升。
她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青天白日的深圳就像一片无垠的稻田,她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踩着被雨水浸得湿糯的泥、深一脚、浅一脚…
小艇爬到了顶端,脚下是二十几米的深壑,壑沟里翻着白色的水花,她把眼睛闭上了。
田埂上印着银白的月光、影影绰绰的乌云里有个月亮,一半白、一半黑像个狰狞地脸谱。
小艇开始加速,那稻田上的月亮瞬间被乌云逼得只剩下点凌厉的光,天似无底洞般的黑。
林烨一脚踩空滚进了水潭、黑的天破布般的缠住她,她想喊、喊不出,只觉得冷、透骨般的冷,恐惧是无法直面的恐惧。
……
突然有人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顾染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
“睁眼!”
船,哗一声拍击到了水面、压起丈高的水花,四周瞬间响起震耳发聩的惊呼声,顾染转头看着林烨一脸平静地说道:
“看,没什么可怕的!”
……
林烨不知道怎么下来的,她的肉体和意识已经完全背离,脑子逃避般地一片空白、身子确是哆嗦地很积极。
她找了个栏杆低头靠着休整,好一会儿,顾染从他背包里拿出件备用T恤递给她,淡淡说道:
“你把头发擦擦吧,一会儿别感冒了!”
林烨接过来,一把捂在了脸上,因为恐惧早已冰凉的脸和手似乎瞬间在这干燥的感觉上得到了安慰。
再一会儿,他又翻出支水拧了盖递给林烨,林烨喝了两口、缓过来了。
……
两人并排靠在栏杆,风吹过、清爽的、淡淡的、没有忧愁,林烨突然有些想妈妈了。
黑黝黝的夜、是她母亲把她抱上来的,那一刻、她怀里炽热的、温暖的感觉,似乎能盖过后来所有的冷漠。
顾染低头看了看她,又抬头空茫茫地看着前方,问道:
“林烨,你为什么怕水?”
林烨默然地喝了口水,她可不想闲得没事儿解刨自己给这浑小子看。
……
顾染却是不放过她,看她不答,悠悠说道:
“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口口声声说和我做朋友,你倒是把我的底儿摸了个透。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怕水?也不行吗?”
……
林烨长叹口气,心里默默哀叹:
“这小子,真是自己的劫!”
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我小时,在农村、掉过一次水塘。
其实没啥危险、就是黑、四周没人,等了很久家里人才把我找到,落下了点阴影!”
……
顾染听完,不置可否的回道:
“确实没啥大不了的!”
说完,他转身趴在栏杆上,侧头看着林烨说道:
“我查了下,说你这种毛病,如果一直不正视,你就一直摆脱不了。
下次,我们再试试,你别闭眼、不敢看、你就看我,这比过山车轻松一百倍。”
顾染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还不带抬杠的,他的话语里透着成年人的淡定和关切、哪还有一丝孩子气。
林烨听得有些发懵、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真的查了,查什么了?为什么会查这点破事儿?”
……
顾染扯扯嘴角不以为意地回道:
“不然呢?你以为我很享受看你落水时候的怂样?我是变态狂吗?”
他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我为什么查?
因为除了顾侒是你客户、你怕水这两点以外,我对你一无所知;第一点似乎没啥好扩展的、只能查查第二点了。”
……
林烨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似乎也跟着漏了一拍,她突然发现、顾染对她有点太上心了。
她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顾虑,转头看看顾染满不在乎的脸,便也就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