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这一觉起来已经五点,虽说有点睡过头的昏沉,但洗把脸后,便也精神抖擞了。
顾染正在餐厅喝粥,顾侒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个穿着朴素、皮肤白净的大姐正在忙前忙后地收拾。
大姐见林烨出来,堆着笑意问道:
“好点了吗?要不要再喝点粥?不过马上也要准备晚餐了!”
阿姨应该在顾家干的时间很长了、说话很大方得体,眉眼间的八卦都没费力掩饰。
林烨迎着这双“求知欲”很强的眼睛,笑着回道:
“不用了,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阿姨腼腆笑着回一句:
“哪有!”便低头接着干活了。
……
林烨朝顾侒清脆喊了句:
“顾董好!谢谢你收留我!”
顾侒也不抬头,微微扬扬眉回了句:
“谢谢顾染吧!”
林烨抿嘴笑了笑,给他的演技打了一百分。
……
林烨走到餐桌边、坐在顾染对面。
顾染不看她、依然埋头喝粥,估计也是刚起来不久。
林烨也不出声,一只手托着脸颊、默默看他喝粥,好一会儿、顾染才抬头淡淡说道:
“看啥,想喝自己去盛一碗!”
林烨明知是句玩笑话,依然摇摇头,正经回了一句:
“不喝了,我好利索了,本该回去了…”
她顿了一下,看顾染眼皮颤了颤,接着说道:
“但昨天没陪你吃饭,今晚陪你吃好不好?”
……
顾染眨了两下眼睛,回道:
“说得你挺重要似的!”
林烨嘴角挂着笑意,看着他回道:
“只要你不嫌弃,每年生日我都陪你!
不过说不定,下一年就有漂亮小女生陪你过了,老阿姨自然退避三舍!”
顾染往椅子上一靠,懒洋洋说道:
“以前自称姐姐、现在变成阿姨,昭然若揭啊!”
说完起身端着碗,进厨房了。
……
林烨听他这么一调侃,心里顿时轻松无比,她看着转身出来的顾染,笑着问道:
“顾公子,你家周边好漂亮,能屈尊带老阿姨出去走走吗?”
顾染扯扯嘴角、不出声,却是走到了门口,林烨赶紧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和他并肩往外。
……
天是寂静、明亮的。
两人沿着小溪漫步,这条小溪由上至下贯穿了整个别墅群,旁边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径。
风起、云动,漫山榕叶簌簌,间或有飞鸟掠过、发出空寂嘹亮的嘶鸣,在淡青色的天空拉出一条转瞬即逝的黑影。
……
林烨一整肚子的问题、堵在狭窄的喉咙里,每个都想出去、每个都怕被击毙,生生把自己憋成了哑巴。
顾染捡起块碎石,扔在溪水里,惊起只蛤蟆扑通一声跳下水。
他转头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平时你话这么多,你看那只蛤蟆,肚子憋得鼓鼓的、喘着粗气、就等着“呱”一声、一鸣惊人!
像不像现在的你?”
……
林烨对他这个比喻非常无奈,但这一刻她处于心理对战中的劣势,竟也不敢用眼神射他,只得幽怨地回道:
“就算是蛤蟆,我也是蛤蟆里面最美那只!”
顾染点点头,一本正经回道:
“我知道,漂亮得成精的那种!
别人是狐狸精、你是蛤蟆精。你的路线始终和别的女孩不同,挺特别的!”
……
林烨被气笑了、心情倒是放松了,原来顾染挺会消遣人的,不止会抬杠。
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块,在顾染身边悠悠问道:
“顾染,你为什么和顾侒关系这么紧张?”
这个问题顾侒给过她大致的解释,但她想从顾染嘴里知道答案,她要知道他们的结在哪里。
……
顾染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看林烨、似乎想了想说道:
“林烨,你是不是很多问题想问我?”
林烨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思量着该怎么答,没等她想好,顾染接着说:
“我也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今晚、你一个,我一个,公平吗?
首先我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觉得我和顾侒紧张,我们只是不亲密!”
顾染的声音冷静、克制,哪还有一丝昨日里的孩子气。
这一年的时间,他倆每次见面都很特别,也打过很多次电话,但这一刻他似乎准备好了让林烨走进他心里。
……
长期的谈判环境,让林烨条件反射般地看着他说道:
“很公平,但你这个答案偷换概念了,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是你的态度。
顾染,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我保证,今晚你的问题,我会用十二分的诚意来回答。”
……
顾染沉默了几秒,直面了林烨眼里的坚持,慢慢说道:
“你知道我小时候是和外公外婆一起的,但你肯定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是在工作的,我是阿姨带大的。
外婆是个女强人,非常挑剔、强势,外公是个老小孩,每天忙忙碌碌、不管事儿,吃完饭就躲去别人家下象棋。
家里的阿姨能撑过半年的都很少,我是各种各样的阿姨拉扯大的!
然后在她们和别人聊天的嘴里、听到各种各样关于我身世的故事!特别有想象力!”
说完这句他便停住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般的笑意,在溪水边就地坐下了。
他的笑像细小的蜂针、刺得林烨身上、疼在她的心里,她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
顾染的眼神虚无地落在水面,一丝残阳扫过他的侧脸、并没留下什么岁月静好的温暖,只有晨昏交替时、转瞬而至的晦暗。
他漫不经心地捡了几块石头、远远地抛进水里。
石头激在水面发出咚咚的声音,这声音似乎给了他继续的勇气。
“我们住在一个封闭的大院里,很多家庭一住就是半辈子。
我的幼儿园同学大概率就是我的小学同学。
永远没有父母参加的家长会、永远没有父母陪伴的春游、秋游,让我觉得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里都裹着一层薄膜。
这层膜把我和这个世界、都似乎隔离开了。
我在小学时开始打架、顶撞老师、撒谎,我希望老师找家长,我希望他们把顾侒找来臭骂一顿!希望顾侒把我揍一顿!”
林烨扭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他:
“他来吗?他难道从来不去看你吗?”
……
顾染盯着树影婆娑的水面、淡淡回道:
“他来,但来得很少,似乎总在出差。
他每次见我都买很多东西,却几乎不陪我说话。
你知道的,他本来就话少!
他就像个什么来着?对,高雅、精致的摆设品,每个人都喜欢、除了我。
我只想要个俗气的父亲,会陪我胡闹、会发脾气、甚至会抽我都可以!
…
我在十二岁之前,用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办法,想要得到他的关注,你知道的我母亲更加不可能。
最后我基本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我就是个累赘,是段可笑婚姻的牺牲品,
没有人对我有感情、没有人在乎我!
我不再奢望所谓的亲情!”
……
暮色微沉,群山如肃!
顾染的声音平淡无奇,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听不出丝毫的委屈。
林烨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捂住脸、把头埋在蜷缩的膝盖上,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溢。
她知道他的话偏激,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多误会,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这是顾染成长最真实的感受。
孤独的、无奈的、无助的、甚至绝望的!
……
顾染的电话响,应该是顾侒打来的,顾染简短地回了一句:“半小时”便挂了电话。
这个及时插播的电话,帮林烨调整了情绪,她的眼泪好歹止住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抬起了头。
傍晚的风凉凉的、带来些花草的清香、送来些昆虫的低鸣、吹干了林烨的泪痕,却没有带走她的忧伤。
……
好一会儿,她找回了些自己涣散的情绪,吸吸鼻子,带着有些嗡嗡地鼻息问道:
“顾染,顾侒让我去学校开家长会时,有表现出对你强烈地自责。
这些年,他有努力吗?”
……
顾染站起来、后退一步,奋力往流水的方向扔出手里的碎石,石块在低空划出一道灰色的痕迹、转瞬落水,扑通一声消失了。
他蹲下来,看着林烨说道:
“他现在很努力!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了!
十二岁之前,他只要有一次对我说‘孩子,我错了,今后我会努力的!’
我们都有机会变回最普通的父子!
那么多年的期待、一遍遍的落空,心也碎没了,怎么补?”
顾染的声音冷冷的、有隐忍的愤怒,他的脸沉在暮色中、这一刻有些凌厉。
……
林烨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这个故事和她预期中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看到那个结,却看不到用什么来解。
顾染看着捂着脸落泪的林烨,沉默了一阵,幽幽问道:
“心疼了!”
林烨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好一会儿,他却又问道:
“心疼我还是顾侒?”
他的声音里,是孩子气的固执。
……
林烨放下手,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染,她的脸哭得乱七八糟,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顾染突然在嘴角扯出丝笑意,看着她说道:
“你哭成这样,还真有点像蛤蟆精!
走吧,回去吃饭!”
随即,他伸手把林烨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