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篝火在山的顶端放亮,犹如坠空的流星。他逃离了影圈,却只有他自己来到了这里。
火光时而膨胀舒展,时而萎缩暗淡。暗影之地就在前方,在这群山之间。影圈不过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或者可以说成一道幕布,漆黑的,危险的幕布。
他知道这是仅剩的温暖,进入这永恒黑暗的群山当中,火光就是取死之道。也许正是自己在影圈点亮神剑,才招来了不必要的祸端。
他脱离了队伍,没有水,没有冷肉,什么都没有。睡觉时只能裹着毛衣和锁子甲和衣而卧,寒冷使他恐惧。
他不在把戏凤剑放在身边,那灼热的温度或许可以取暖,但也会吸引危险,他又一次把游龙剑拔出来。
墨黑如烟,他仔细地从剑柄开始扫视这把剑,想看出什么门道,但剑还是剑,安静的鎏金暗纹依旧安静地在上面,他看不出来什么。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就好了。”世和第一次发现孤独是如此的可怕,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心境,以前的他是无敌的,现在,他只是个残废,甚至连脱裤子都困难的残废。
云朵和黄鼠狼等人应该已经长眠于黑暗的影圈,世和想到这里,抬头看到无日无月的天空。永恒的黑夜,他想,自己或许没有资格担心他们,自己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曲折。
即使没有黑夜和白昼的区别,但世和仍然来了倦意。真是漫长又要命的一天。眼前的那座黑压压爬升的山峰,一直爬升到世和要躺着才能看到它的尽头。魁山和它相比就像个小孩,顶端的如丝带般的苍白光辉是唯一的光源。
经过上一次被刺杀的经历,他明白现在的自己不可熟睡,熟睡会让自己真的无法醒来,他必须一直保持着将睡未睡的状态。
岩石里的寒意渗进手指尖,他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指甲掉了,可能是在滚落山崖时摔掉的。铁甲与布料在皮肤和地上来回摩擦,既发出吵闹的声音,同时还硌得慌。
这一切感觉真奇妙,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同在黑夜之下蠕动的一道黑影。他趴在土地上,感到万分沮丧,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妈的,这些烂事从此会搅的我不得安宁。
思绪越来越剧烈,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意识越来越清醒。或许是他刚刚趴在地上时侧耳听到了什么,但眼前不应该有这样的幻像啊。
他仿佛能看见,不远的那块垂直的岩柱下面,肯定有一个浅浅的凹陷。肯定有人,正在那下面缓缓前进,暗中观察着自己。
这样的警觉来自这两次背叛与暗杀。他不经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和鲁莽害死了年纪不大的云朵和那么多的弟兄。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世和不该走神,正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那道黑影跳起身,顺手拿着刀子就朝他的脸上捅过来。
他抽出戏凤,热气扑面而来。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那光似乎灼伤了影人的眼睛,世和得手紧握着剑柄突刺,燃烧的剑刺过了毛皮铁甲,身旁的另一个影人奋力争夺着世和手上的剑。
世和苦于只有一只手,只能弃剑,迅速的拔出短刀。胜利的刀锋一下子抵到了对方的下巴上,凭借着剑的光辉,刀锋逼近他…他…
“女的?!”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火光和恐惧,明亮的大眼睛奋力的向刀子摸索去,温柔而坚毅的声音响起,我投降…投降…
世和从来没有接受过投降,事实上,他不知道一个战士可以投降,这在他看来实在狡猾。
短刀割伤了她白皙的脖子,鲜血从刀锋上一点一点的滴落,直接割断她的气管,没什么好偷不投降的,难道指望自己带着一个俘虏继续旅程?
他终究还是把刀子从脖子上取走了,他从她的喘息中闻得到大蒜味道。雪白的长发散乱在肩头,额头处却扎了好几个辫子。她很年轻,他只是不想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因自己而死。
从冷雾中吐出来的气变成了白雾,女孩问道
“要是我不投降,你会割下去吗?”
“我是个将军,杀人是常事。”
“你杀过女人吗?”
“没有,但若你敢轻举妄动,我不会饶你的。”
“你有名字吗?”
“古世和,你叫什么?”
“影女四十。”
世和警惕的看着她,四十却讽刺地笑到。
“没什么特别的,名字让人产生不同,在影地,我们是平等的。在我们之上的只有影王善顿。”
“你伙伴的尸体怎么办,你要烧了吗?”世和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死人身上能保暖的东西,皮袄,靴子……一件不剩。
他生前是那么的年轻,世和在四十摘下他头上的帽子时发现,他的脸上斑点很多,就像麻子,密布在双颊之上。天啊,简直就是个稚嫩的孩子。世和不禁有些后悔。
“不用,他们死后会化作影圈的战士,守护着这片安宁的长夜。”
世和抬着尸体的脚,四十则念念有词,他们合力把尸体推到了山坡下,尸体滚落,一直滚到了影圈,进入了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暗影之地?”四十问道
“我不是一个人,我的伙伴死影圈,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你呢,你为什么要杀我。”世和扔给了四十一根粗布条。
“把你自己的手绑起来。”
“为什么要杀你?”四十冷笑了一声,但还是照做了。
“我们厌恶外来者,他们自以为是,残忍,嗜血。他们从我们的祖先这里夺走了一切。”
世和轻蔑地笑了笑,“我们的祖先把你们从无知和愚昧中解放出来,在此之前,你们与传说中的魔鬼一起生活。”
“不,那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们曾在这片大陆生生不息,而这里的阳光曾覆盖在薄冰上闪闪发光,连绵起伏的风雪群山之下是满山的野花,还有广阔的草场……直到你们乘坐着我们从未见过的巨大船只,从南边的海岸渡海而来。”
世和难以想象这不见天日的幽邃古道曾经有这样的历史,这片大陆从未真正的等到宁静纪元,如今又是月氏渡海而来。
“我要见善顿。”
“你见影王干什么?”
“我要报仇。如果你不带我去见他,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山崖。”世和突然抓紧了四十的胳膊,威胁着她。
“放松点,勇士,善顿会见任何人,我们的王和你们外面的王不一样,他和我们一样。吃的一样,穿的一样,住的一样。他是我们精神上的领袖,我们随时愿意和他在一起,历代影王皆是如此。”
“假仁假义,在我听来他是个虚伪的骗子,我见过他,仁义的人不会像个太监,一般是奸贼。”
世和尖刻的话语惹火了四十,她啐了一口唾沫,吐到了世和的脸上。
“你根本对我们一无所知,对影王一无所知。”嗔怒的嘴唇紧闭着,两只眼睛愤慨地瞪着世和,瞧着那双眼睛,即使没有游龙剑的亮光,他也能看到眼睛中闪过的微光。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古族对他不错,但他在叉河时明显想坐收渔利。”
“坐收渔利?这就是外面对我们的王的评价?历代影王从你们这些自称文明人的手中保护了我们,你们的争斗毫无意义,影地本不想介入叉河之战的。”
世和和四十的争执一直从高大的摘月峰持续到幽深的深林谷,他发现暗影之地虽然常年不见太阳和月亮,但这里的却有一种外界没有的,不寻常的安宁。
他们吃着四十带着的食物,只有发酸发硬的干面包,必须的伴着些水来吃,否则面包提供的体力还不足以咬碎它们。
世和发现四十在安静时颇为有魅力,她冷眼旁观自己,沉默不语。初见时,他觉得她很年轻,现在他有意无意的观察她时,会发现她可能有二十来岁,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世和没怎么和姑娘说过这么多话,他又惹火四十了。因为他反复的提到外面的人对善顿的看法。一个狡诈之徒。
“容家的祖先,狡猾的容鹰王靠着巧舌如簧和机敏的头脑,从我们人民的手中骗取风嚎之角。古家的祖先,号召起全大陆的人们为他们打仗送死。月氏从当初登陆,到现在占据南方。饶了我吧,究竟谁是狡诈之徒。”
窄路在一块突出的厚重黑花岗岩前嘎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岩石撒下的阴影黑如洞窟。
“怎么上去?”世和问道
“直着上。但你要为我松绑。”
四十平静地说。世和摘下四十的束缚后,她活动了手脚。
“跟紧我。”
四十不等回答立即出发,手脚并用,两条长腿显得弹性很好,动作快得超乎世和想像。巨大的身躯的缓慢向上。
世和靠近来观察,认真学习对方移动的姿势,记下每个落脚支撑之处。独臂攀爬十分费劲,他只能凭借着众多的落脚点来前进,速度则迟缓了许多。
四十每爬一段距离就会停下,用小锤子轻轻敲打着岩石,每一次击打都让声音在山间飘荡,技巧与力量并用,为世和打出一点落脚点。
世和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别低头,别低头。只管看着岩石上的落脚点,一直向上走。
他一度踩空,但是诸神保佑,他没有从半空跌落,有些天然的原石是很好的附着点,但过于光滑。手掌的汗加重了他的紧张。
他们爬了将近一百米,两道黑影在这块峭壁上蠕动。直到透过峭壁的边缘,他们才看到了远处发着苍白光芒的极光。
世和看到远处的丛林里有营火,他毫无防备,这样走下去肯定会碰到他们,四十的同伴。自己将再一次处于危险。
“抱歉,我的杀了你。”世和把游龙剑抽了出来,夹在了四十的脖子上。
女孩大胆地望向这个要杀她的男人说道“说实话,如果你向我投降,我是不会杀你的,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
“食物不多了,前面还有你们的人,我不能带着你。”世和只觉得喉咙干燥,他明白这与他的信条不符。
他原本以为四十会不顾一切的逃跑,但她没有,她表现出外面女孩所没有的超常的勇敢。
她做出听天由命的姿势,把白皙的脖子从雪白的头发中亮出来,跪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答应我,在影圈见到我时,再杀我一次。”
“我要砍了?准备好!”
“来啊,照着脖子狠狠的砍下来,一次完成,不要增加我的痛苦!”
“我来了!”
“来吧!动手!”
世和把剑举高,心想他一定要利索点,可他突然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杀女人。手里一阵哆嗦,又是一阵犹豫。
半晌过后,四十催促道,“来啊!杂种!动手啊!”
世和一狠心,一剑劈了下去,四十睁开双眼,发现拿剑落在自己的眼前,脖子上还好好的长着脑袋。
“你走吧。”世和说道
于是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