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内
城内锵锵作响,一派混乱。人们站在马车上,将酿好的酒,烤好的肉,大袋面粉以及干粮之类的抗上马车。
铁匠们则是开始为战马钉掌,冶铁的风箱被拉得呼呼的,破掉的武器和铁盔要被重铸,铁线上的凹痕被打的渐渐平整。
古泉坐在小酒楼二楼,注视着外面。面前的丁甲,狼吞虎咽着一整只碳烤羊腿。
羊腿被火烤的脆脆的,焦焦的,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古泉打开自己的小银脚杯,眼巴巴的看着丁甲吃的满嘴羊油。
“你看什么?老子那么远的把你搀着过来。请老子吃一个羊腿怎么了?”丁甲似乎发现了古泉的眼神并不是一直注视着窗外。
“你吃你的,我又没说啥。”古泉说着,换了个二郎腿,假装不屑的扭过头去。
“嘿嘿,我看你小子平常硬的很嘛,怎么真到要干的时候,连腿都吓软了”丁甲故意的把声音拉得又尖又长,像个娘们。
“我就不信你打娘胎里出来就见过死人头。”古泉虽然这么说了,但心里也在发慌,五台的惨剧时常让他夜不能寐。
“什么没见过,还害怕死人头。”丁甲笑嘻嘻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最后一块肉从骨头上扯了下来,扔到了那油腻腻的嘴里。
“你还见过更厉害的?”古泉来了点兴趣。
丁甲擦了擦嘴,头稍稍的往前靠了靠。脸上的胡子茬密密麻麻,三角形的小眼睛透露出一丝狡猾。“知到我出生在哪吗?”
古泉摇了摇头
“尧县”
丁甲回答到。“一等一的破烂地方,人没有肉吃,没有酒喝,最多的是豌豆汤,又苦又涩。”丁甲回忆起来“冬天时,雪一天到晚下个不停,我家里人把余粮吃完了,实在是养不起我们这些孩子,就把我们送到军队里了。”
“这和死人有什么关系?”古泉觉得他在打马虎眼。
“有,当然有关系,我小的时候梦想成为一名武士,闪亮的铠甲,身后是大家族的旗帜,龙腾旗,月牙旗,飞鹰旗,金蛇旗,什么旗都无所谓,一想到整齐的列阵前有自己,打完仗可以在宴会里吃肥鸡,喝美酒,我就按耐不住,巴不得去当兵。”
“还是和死人没关系。”古泉抬头望着粗花木的天花板,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直到古族武士来到尧县的那一天,他们是奉命来山里杀山鬼的。年轻的古世昌大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雪花从阴暗的穹顶密集地吹下,击打在他琉璃色的萱花铠甲上,骑的是深灰色的斑点马,马头上用金丝和银坠装饰成着家徽,头上的腾龙旗飘扬,身后的银匕首卫队好不威风。
他们在山脚下准备进山猎杀山鬼。丁甲夺过古泉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说了下去………
古龙城地窖内,灯火昏暗,世昌看着眼前的这具兽尸,回想起了尧县的经历。
银匕首们艰难地穿过幽暗的树林,一片由古老的龙爪槐树组成的林子,扭曲的枝条互相交错,天上的雪下个没完没了,地上积雪已深,使的世昌不得不下马。
潮湿而又沉重,士兵的头发上凝结着一层白霜,呼出来的气体清晰可见。
山里和山外简直是两个温度,地上的落叶被北风吹起来,却又落到地上,发出瑟瑟的声音,反而凸显出这森林中有一种外面所感受不到的寂静。
空气突然变得更加冰冷,灰色的斑点马仿佛感受到了恐惧,颈上的毛全部都立了起来。
是白天,但完全看不到阳光,恐惧和黑暗笼罩着这片大地。积雪把树枝压的十分低,看上去像恶魔的爪牙。
风雪中飘荡着人的气息。
世昌的斑点马抽了抽鼻子,停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下,肆虐的风雪为它带来了人的味道,夹杂裹挟着腐烂的皮肤,酸臭和死亡的味道。
世昌拔出他的剑,流动的暗纹被密集的风雪掩盖住了,剑体在颤抖着,世昌感受的到。
有什么东西摸住了他的脚踝,刹那间,一整个呲牙咧嘴的山鬼从雪里爆发式的冲出来。世昌转身一剑就把山鬼劈开,山鬼这丝毫不介意,依旧扭动着上半身向世昌嘶鸣着,咆哮着,直到世昌砸碎了它的小脑袋。
雪白的冰霜是完美的伪装,越来越多的山鬼,从雪地里突然跑出来,像群狼捕食,又如洪流一般,有的冲上山峰,有点滚下斜坡,如此的密集,直到他们面前就四散开来。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
山鬼们有的穿着铠甲,有的披着破布衣,有的甚至什么都没有穿,一具具森森的骨头与腐烂的血肉,就像是从冥界爬回来的死人。
它们们扑向了活人们
枯槁的森森白骨抓住银匕首,无论士兵们怎样踢打着他们,换来的只有他们将阴森恐怖的脸冲着士兵怒吼一声,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一惊,转眼就被断掉的骨头尖锐出划破了眼球。
世昌发现山鬼并非完全疯狂,他们懂得使用刀剑,它们会拾起士兵掉落的武器,甚至还会抢夺活人的武器。
世昌看到一个山鬼直直冲过来撞倒了士兵,一刀子插进了士兵的眼睛里。痛苦的银匕首士兵们,躺在雪地里,痛苦的打滚。
它们也懂得攻击要害部位,它们能闻到人类的恐惧感,先找退缩的弱者下手。一旦杀死猎物,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分食士兵,有点甚至等不到猎物完全死透,便开始撕咬猎物。
人类的血肉这正是山鬼的美味佳肴,他们吃人,吃的人越多,他们就越厉害,越疯狂,越残暴。
世昌眼看情势不妙,念动咒语,世昌此时的剑是豪剑神风。
当漆黑的剑身,挥动的时候。一道极强的旋风平地而起,顺着剑挥动的方向,将正在贪婪蚕食血肉的山鬼粉碎成成千上万的碎片。
生锈的皮甲和腐烂的皮肉,此时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块一块的碎片。他们也曾经为人,现在堕落到渴望人肉!
风雪变得更加密集了。
小滑头是他最后的伙伴了,一名剑士。生疏的味道隔着盔甲都能闻出来。其他人一个个的倒下,有的已经凉透了,有的还在无数猎食者的指间挣扎。有点孤独的倒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腐烂。
小滑头茫然若失,他惊慌地看向世昌,世昌从他的眼神中能读出来悲伤,惶恐,战栗,却没有他想要的视死如归。
弱者的气息是如此的强烈,就像烤好的肉牛,几十个山鬼朝他扑去,可怜的小滑头死无全尸。
世昌克制着自己的情感,脑子里强迫着自己重复自己不断砍杀山鬼的景象。没错,他不能散发出失败的味道。无论是乌鸦,秃鹫,还是这些山鬼。我古世昌永远是捕食者,永远!
但他知道没那么容易逃脱掉死亡,但他不能因为伤痛和恐惧就先疯掉。
隐隐的,一张老者的脸出现了,鼻骨明显是被削去了,额前方还有几缕白发,咬肌与面肌暴露在外面,这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早已铺干了的尸肉。
身上穿着用枯草编织而成的铠甲,与普通的山鬼不同,纯白的眸子,仿佛是眼浆流出来又凝固了。
山鬼的嘶鸣似乎有追魂夺魄的作用,世昌之前还能勉强保持镇静,但随着他的出现。他觉得他完了,完了,结束了,真的要结束了。
梁城的酒楼上,丁甲这么称呼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雪魔”
“我们当地人这么称呼他,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大夏天,尧县都会时不时的下大雪,不对,应该是狂雪。”丁甲对古泉说。
古泉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多年,你们从来不会向上面反应吗?”
“嗨,古龙城的大老爷们才不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呢。可当进十几年来,雪灾越来越严重,好几年都颗粒无收,这才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古龙城内
深沉阴暗的地窖里,黄色的灯光照亮着世昌脚底下的石板,摇曳着,交替着,延伸到远处的昏暗。
这里保存着原本只应出现在神话中的生物。一个一个的,仿佛用在也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无尽的黑暗,同时也注视着世昌。
雪魔那形似枯槁的脸常常浮现在世昌的脑海里,犹如蜉蝣,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现实。世昌眼中那远处的暗影竟开始流动,摇曳的灯火映射出蜷缩的鬼影。
“琉璃石棺应该将这些怪物的尸体完全封印才对啊。”世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
抽出豪剑雪魔,幽白的剑身在火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世昌的大拇指不安的抚摸着红宝石。握剑的双手已经开始出汗,他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谁!谁在这里!”
徒劳的问句顺着暗影长廊向远处飘荡,不断的回声使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这些含糊不清的低语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消失过。
阵阵呢喃又在耳畔回响,像小刀一样,世昌感觉神经在被刀锋摩擦。世昌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声音。
在脑海里,他在盯着我,我躲不掉,挥之不去,始终是着当年的场景,那个他第一次见到雪魔的场景。
部下的尸体很快被肆虐的风暴所掩埋,他感觉的到四周的山鬼在围着他猛嗅,但只有这样,它们没有一个上前。
只有那个缓缓走来的山鬼。它似乎可以走在雪上,没有像世昌一样狼狈地在雪中挣扎。
世昌注视着它,父亲的教导他从未忘记,他是古龙城的二王子,绝不能害怕,一旦退缩,便万劫不复。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出错,他怕自己压抑住的恐惧会喷涌而出,四周的山鬼会像蝗虫一样吃的他只剩白骨。
雪魔缓缓的靠近,残破不堪的蓝色甲胄,至少以前可能是蓝色的。银色的靴子上黑黑的斑块,可能是很久以前凝固的血块,背上只有一个披风扣子,披风早已不见了踪迹,缺少了面罩的头盔,凸显出一张骇人的脸。
风雪此时已经大到是从侧面刮来的。风雪盖住了他,他的头像个刚刚露出来的幼苗。
雪魔伸手,露出的指骨伸向了世昌,巨大风压如同寒冬的冻雨风暴,当注视着缺少了血肉覆盖的手骨,自由活动的时候,世昌选择了沉默,纹丝不动的面对这靠近的危险。
世昌怒吼一声,从雪里向前扑去,他感觉很疼,手上的皮已经有部分冻住在了冰上,但他挣脱着,发狠地出手。藏在雪里的双手握着豪剑风神,幽暗的黑金剑身插入了雪魔的体内。
这次突袭使魔王猝不及防,一剑穿过了他腐烂的皮肉。冷气自雪魔身后褪去,雪魔的嘶鸣响彻天空。
世昌赶忙松开了手,来自幽冥的长啸竟然使他猝不及防,之前的自信荡然无存。
“起来!”
“快起来!”
“快跑!!!”
脑海中,一个声音吼着。他本能的向后退。失去了平衡,向身后到去,重重的身躯陷在了白色的毯子里。
“快跑!”
好冷,当他准备移动时,发现手又被冻住了在冰冷的剑柄上,伤口刺骨的疼。他想逃,却逃不掉。近距离面对着雪魔,恐惧如同山洪爆发,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嘴里灌满了雪水,却嗅到了一丝血腥。他必须紧紧闭着双眼,无数只冰冷的骨指爬上他的脸颊,撕扯着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他的双腿奋力的在雪中踢踏着,想要挣脱血水,恐惧和绝望的深渊。
漆黑的剑身开始疯狂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冷气夹杂着雪花,以及面前这个山鬼支离破碎的身躯。这一切都旋转着,似乎不可挣脱的钻入了这把剑里。
白色的世界在天旋地转的逃离,在淡去。有那么一瞬间,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自己,看到周围的山鬼爆开四散。看到面前的山鬼被吸入自己的豪剑风神。
渐渐的,幽黑的剑身开始变的乳白。它不在反射出漆亮的光,而是呈现出石灰般的惨白。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四周的一切都没变化,依旧是之前的环境,只是少了肆虐的风雪。
世昌站了起来,疑惑的注视着周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面前这把惨白的刀,我时常会觉得这一切就只是一场荒谬的梦罢了。
风神。
这把暗纹流动的剑原本的名字。世昌依旧记得,自己成人礼时,鹰家容氏,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娘家送给自己的成人礼。
容氏的男丁稀少,但容氏的姑娘们却很不一样,继承了容氏家族一贯的玲珑颊骨和枣红色的秀发,能歌善舞,又会吟诗作对,更会穿衣打扮。
但缺少杰出男性的保护,所以只能与像古氏这样的大家族联姻。豪剑神风,就是风嚎之角的象征,把他给了世昌,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但从那以后,豪剑风神就改名了,变成了豪剑雪魔。每当利剑出鞘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就会像那个时候,风雪肆虐。
也是从那天起,世昌每当一个人的时候,耳畔的呢喃就会响起。这成了世昌的梦魇,这呢喃的声音使世昌难以入眠。
梁城的街道上
丁甲还是不满意古泉只用这么一点蝇头小利打发自己。
现在这些人从来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得失,什么花龙神,子罗神,我倒希望冰雹大雪,雷霆万钧,狂风怒号,把他古龙城,血月殿砸个稀巴碎,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也像狗一样在街上捡吃的。
嘴上却对古泉说,要是谁肯高价雇佣他,他拼了命都要挣几个钱去买蜜酒,找女人。
实际上,早上的火腿,中午的羊腿,全是古泉付的账。
这个老无赖只会愤愤不平和吃喝嫖赌。
满脸的胡茬子下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并不是什么战场上光荣负伤,而是在进入五台守军前,在黑堡嫖妓时被皮条客打的。
没钱,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还债了。
这也是他不会刮胡子的原因,一个老无赖,毁了容,留着胡子还可以遮遮伤疤。
丁甲早都不在乎了,在他的眼中,世道就是这么个样子,总对他不公平。
“这辈子真他妈的惨,呸,晦气。”
丁甲两片血色不足的宽厚嘴唇上下一磨,又向地啐了口唾沫。
“老子他妈的咋就没有喝美酒,漂亮女人在怀里的命。”
天狼星在天上闪烁着光辉,好似一颗镶在花灵颈上的宝石,旁边的圆月似乎在晋山的峭壁上空泣血。
在这混杂着鲜血,殷红的落日余晖之中,古泉的脸被映的通红。
注视着落日,古泉闪过一丝感慨。
“神真是讽刺啊,贵族命又能如何呢,那些精英部队现在早都被月氏干掉了,世和大人现在生死未卜,而你不久前还在吃肉喝酒发牢骚。”
丁甲一愣,古泉继续说到。
“你看中午的太阳,虽然只有一个球,却不能直视它。”
“而散发着万丈余晖的,却已是黄昏了。”
“我们虽然不起眼,但我们才是苍穹上最亮的。”
古泉张开双臂,乐呵呵地冲着远处的骇浪大喊着。
“神经病。”
丁甲倚靠着城门旁的石像,手指摩擦着黑石的表面。这是花龙的脚,这尊石像盘踞在此已经千年,泛着千年来积累的亮漆光泽,在他们死后依然长存。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可能是我给你最有用的建议了。”
丁甲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自己肩头饱经汗水盐渍腐蚀的破披肩被来自梁海的海风阵阵掀起,长期的日晒已经使它褪了色。
“咱们去风嚎之角吧,我的家人在那里。”古泉平静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