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辞暮只字未提水云楼的事情,姜绒觉得自己女扮男装的水平实在是一般,他不应该认不出来啊,一番推敲后,姜绒笃定,夏辞暮是开不了这个口,毕竟当时他也在。
宫廷菜式复杂,主厨大胆地抛开量,只为求精,接二连三上了几道菜,味道确实不错但也没到叹世的地步,别人她不知道,反正姜绒自己是没有吃饱的。
“像这样一口一道菜,想吃饱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姜绒小声抱怨着,为了这顿宴席,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现在急需顶饱的食物。
今日皇宫摆出的酒闻着不错,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姜绒离家出走快三个月的月事终于回来了,它现在都不能叫月事,还是季事这个名字比较适合它,不过幸好回来了,差点,姜绒都要怀疑她凭空多出个儿子来。
姜绒从来不用担心月事的腹痛,不知为何,除了偶尔的酸痛外,这几天的她与平常无异,该吃吃该喝喝,夏天冰棍冰饮照常不误。只是喝酒不一样,那是酒精,妈妈再三嘱咐过的,不能喝酒,如果在月事期间喝酒,那就跟往阎王殿撒开了腿跑没有差别。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品尝了几道看上去味道还不错的,姜绒砸吧砸吧嘴,灵光一现顿时对好吃店的新菜品有了眉目,吸引眼球主要靠的就是新颖,只要菜足够惊艳再加上好吃店前段时间打下的招牌,绝对能再博取一波眼球。
姜绒再回过神来,四周越来越安静,她转头发现夏林曦和箐茸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看了看夏辞暮,大抵是喝多了,夏辞暮脸颊成绯红,拉着旁人絮絮叨叨眉飞色舞,哪有一个殿下的样子。
这里所有的人,她就跟夏林曦熟一点,虽说姜父更亲,可她过来的这几个月都是在王府度过的。
旁人都说姜父疼爱她,姜绒看一眼远处的姜父,抬步往大殿外走去。
那是什么?
池边远远地站着两个人影,姜绒看身形认出其中一个是夏林曦,只是另一个稍微比他矮一点,可是比夏林曦矮的人不在少数,姜绒不能确定,她躲在一座座假山后面慢慢走近。
淡淡的月光落下打在夏林曦脸上,尽管她很看夏林曦不惯,但不得不说夏林曦这张脸生的是好看的,只要他不板着那个僵硬的表情。
“二哥!”夏辞茯脸色怔了怔,满腔义愤地怒骂道,“你看看五哥那个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简直是嚣张的不行,他敢这样和你说话?!二哥你怎么都不管管他?”
夏林曦双眼微微阖目,冷冷地回道,“习以为常。”
“不知道父皇是喜欢他哪一点,竟如此偏爱他。”夏辞茯怒火中烧。
“五弟,自然是有些你我没有的特别之处。”夏林曦的话意味深长,“在孤的眼里,他可没有你说的这样无所作为。”
池边铺着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砖石,靠近水边的砖石上爬满了从水里探出来的杂草,一弯明月悬在空中与水面的倒影相差无几。
姜绒在假山后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皇室真的复杂,老二和老六躲起来一起说老五的坏话,但是这样的行为也太怂包了吧!有本事当面说啊,现场对质那才有意思。”
她听了几句就不想再听了,反正知道夏林曦在这里,那她可以回大殿去等。
“谁!”
姜绒一转身,脚踩在草坪上没注意轻重,惊动到了夏林曦和夏辞茯。
她被吓得一激灵,无意听到两人在说不好的事情,而且听夏林曦的语气像是要抓到她杀人灭口,姜绒下意识撒腿就跑,池边的泥泞都是软的,她脚下一滑,失去重心。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大脑的意识瞬间被迎面涌来的池水淹没,她隐隐看见夏林曦在岸上焦躁不安,却迟迟不下水。姜绒会游泳,但她为了这次宴席,全身上下头上戴的头饰乃至腰间的挂饰,都是按照荆王妃的配置操办的,怎么精致怎么来,她挣扎着在池子里扑腾,头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
岸上人影窜动,夏辞茯见姜绒挣扎的动静变小并开始往下沉,他慌忙推了夏林曦一把,“是嫂子啊!二哥,是嫂子!”
夏林曦看着姜绒,眼里漩涡深不可测,他神色当中流露出来的复杂在夏辞茯眼前呈现,夏辞茯不可置信,颤颤巍巍地上前盯着夏林曦,道,“二哥你是打算……放弃……吗?”
“……”
夏林曦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下水的意思。
姜绒在夏林曦眼里只是姜家三小姐,勉强一起生活过几个月,对他来说,看着姜绒并不能激起他心底的那一丝情感,今日的宴席很重要,他是荆王爷,他不会因为姜绒落水就跟着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他有很多顾及,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不爱罢了。
“二哥!如果嫂子出事了,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夏辞茯提醒道。
夏林曦眼神暗了暗,“你快去叫人,我守着这里。”
夏辞茯担忧地看向姜绒,姜绒还在挣扎,他想,如果姜绒知道夏林曦是这样的绝情,应该会很伤心吧。
夏林曦从草丛边找来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他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即使木棍沉得要命,他拿着也能挺直腰板。
“……救……”
姜绒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觉得岸上的人影好像矮了一点,除此以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说去够离自己有二三十公分远的木棍了。
鼻腔,耳腔,池水拼命地往她脑子里灌,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咕咚咕咚的声音,闭眼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看见大殿里的前一股脑地往这边跑,其中一个跑的很快。
“噗通!”
“五殿下!五殿下!”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公公尖着嗓子,大声呵斥着岿然不动的侍卫。
侍卫们接二连三扔下兵器跳入水中,远远的,夏辞暮已经到姜绒落水的地方了,他潜到姜绒的身下,将姜绒托起。
姜绒得以接触到空气,她吸了吸鼻子,从嘴里吐出几口水来,一滴不漏地掉在夏辞暮的头上,夏辞暮被气得抬头想骂人,结果刚一抬头,姜绒又是一口水吐出来,这回是直愣愣的打在夏辞暮的脸上。
夏辞暮的手狠狠在姜绒身上掐了几下,若不是岸上有这么多人围观着,夏辞暮可不敢保证他不会把姜绒丢进池中央让她自生自灭,可惜姜绒已经晕过去,就算是痛也没有反应。
夏林曦从看见夏辞暮跳进水救姜绒时就心情复杂。
姜绒分明是他的女人,妻为夫纲,他派人查到姜绒与夏辞暮府上的门客纠缠不清,都不曾去质问过姜绒。他知道平时的作风很亏欠姜绒,所以那日才把逼到嘴边的质问硬生生憋回去。姜绒不是很喜欢他吗?姜绒不止一次跟他表白,怎么才短短数月,就跟丈夫的弟弟关系这么亲密。
她要是听到夏林曦的这段独白估计会气得蹦起来跟他掐架吧。
夏辞暮抱着姜绒从池子里走上来,宫女们立马递上披风,夏辞暮没有接而是抱着姜绒走到更空旷的平地,然后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得好像手上抱着的是一件易碎的珍品。
夏林曦跟着快步走过来。
“没想到二哥对嫂子如此不管不顾,还真是绝情啊。”夏辞暮嘲讽完夏林曦便低下头,垂着眼帘看向姜绒。
姜绒瘪着嘴,好像是梦见什么不愉快的东西了。
夏林曦冷哼一声,上前要抱回姜绒,夏辞暮拦住他,正了正身仰起姜绒的头,道,“如果二哥想让嫂子再也睁不开眼,大可现在抱她回去,只不过王府就要准备后事了。”
围观人对夏辞暮说话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他在朝堂上都是这副跋扈的模样,私下还想让他有多温柔?
夏林曦正欲发作,闻言,蹙眉睨了姜绒两眼,看着夏辞暮默不作声。
“嫂子要把体内吃进去的水全部吐出来。”夏辞暮言简意赅,说着就要去翻姜绒的身子,忽地,他眼尾的目光恍惚一瞟,果然夏林曦的怒气溢于言表。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夏辞暮怕是早就死在夏林曦的凶光下了。
“二哥,你来吧,毕竟是嫂子,弟弟我还得避嫌不是。”夏辞暮啼笑皆非。
夏林曦径直从夏辞暮手中接过姜绒,此时,姜绒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脸色煞白。他抱着姜绒慢慢给她翻身并在胸前托着她,姜绒一口口往外吐水,面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见姜绒已无大碍,夏林曦叫上闻讯而来的太医,横抱着姜绒起身往宫外走。
夏辞暮一时间有些错愕,看着空落落的手沉声笑了笑。
围观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还是大公主夏宁率先做主遣散了众人,该回府的回府,该做事的去做事,众人散去,先前匿在人后的箐茸儿缓步走出来,她抬了抬眼帘,眼眶确是微红,定定地望着夏林曦抱姜绒离去的背影。
夏辞暮的浑身也是湿透的,沾了水的发丝微微卷曲,紧紧贴在他脸两侧,他缓缓站起身从宫女手里拿过披风轻轻披上,姜绒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一滩水渍,隐隐还有一丝血迹,他眯了眯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林曦抱着姜绒一路走到宫门口,直到看见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时才想起箐儿,他着急回头找寻却看见箐茸儿一言不发地走上了另一辆马车。他的心里很不好受,一瞬间,他对箐茸儿的愧疚感甚是让他想扔下姜绒。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夏林曦终究还是带姜绒坐上了第一辆马车,一路上他想的都是箐茸儿那委屈的眼神,想的是出门时承诺回府一定陪她坐同一辆马车。
现在这些统统好像过眼云烟,姜绒仍然是昏厥的状态,她乖乖地靠在夏林曦怀里,时至今日,夏林曦已经很久没与姜绒有如此近距离的亲昵接触了。
箐茸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夏林曦关于姜绒下药的这件事,她的担心根本就不成立,夏林曦可是荆王爷,姜绒一个小姑娘做事怎么可能干净利落,他随便派人去查查就知道了所有的经过,可是这样幼稚的把戏,他依旧中招了,他不甘心,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堂堂荆王爷却被一个官家小姐设计戏弄。
王府门口。
傍晚的风夹杂着微微凉意,清灰的天色慢慢沉下来,头顶弯月散逸着它自身本该有的光辉。
夏林曦掀开车帘见箐茸儿在红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进门,心如绞痛,他唤来家仆用担架把姜绒抬回去,蓦然起身,他忽地发现失去支撑的姜绒瞬间向一侧倒下,一具肉身像是失去骨架般。
姜绒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脸色唰的惨白,她今日穿着淡粉温柔的裙子,下身裙摆一片血红,似朵鲜艳绽放的玫瑰,而那刺一针一针扎进夏林曦的眼里,夏林曦感觉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不作思考的第一反应便是抱起姜绒往她院里去。
司羊跟在他身后催促太医:“麻烦您走快点,事情严重,李太医张太医杜太医,快!”
几个取担架出来的家仆见这场面像见了鬼一样,都愣在那里。
“放回去,站着干嘛快放回去!”司羊一路催过来。
“把太医叫过来!”
夏林曦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同样的出血模样他在箐茸儿流胎时见过,他不确定,他记得上一次……上一次碰姜绒分明是在婚前,距如今已小有半年,怎么可能?
不,不会的,不可能。
夏林曦把姜绒放在床上,回身猛地一拂袖把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太医!太医呢!给本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