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阗不知道李先生与老乞丐争吵了多久,也不清楚两人的这次交锋结果如何,他甚至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刚刚得到不久的那本《山海经》不见了,想来又是被老乞丐拿去换酒了吧!
看到因为自己的缘故,本来一直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李先生,此时仍旧是一副脸红脖子粗余怒未消的样子,邱阗深感愧疚。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至极!前人早有诗云,‘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像那秦皇汉武,千古雄主,尚且欲寻仙而不得,他一靠人怜悯苟延残喘的乞儿,竟敢大放厥词寻仙问道,真是大言不惭……”李先生依旧死命扯着自己短短的山羊须不放,愤愤不平地骂着,想来是在刚才与老乞丐的争锋中没能占得上风。
邱阗急忙拜倒,神情有些黯然的说道:“还请先生宽心,莫要生师父的气,我师父他……师父他……已时日无多了……”
李先生闻言一愣,眉头皱起沉思了起来。那老乞丐的命虽然算不出来,李先生却并不奇怪,一个本就疯癫掉了的人,哪有什么命理可寻。
但李先生毕竟博学多闻,自然也是懂些医术的。他虽然挂着算命先生的招牌,在这小镇却鲜少做算命的营生。
山里人自古便遵循着“靠山吃山”的生存法则,而大山虽然是最慷慨无私的,但也是最残酷无情的。
每次从深山里出来的人,在满载而归的同时,也多多少少带些伤病出来,采药人还好说,一般自己就能处理。但靠打猎为生的猎户们懂得辨识草药的却是不多。
所以李先生也会客串一把郎中的角色,瞧个病治个伤之类的活计却也没少做。
医者讲究的便是“望闻问切”,望字首当其冲。当然,仅凭肉眼去看自然是不能确诊病情的,但其身体是否有恙却是能看得出来的。
只是那老乞丐好似天生与李先生犯冲,两人一见面就会互掐,又哪里会留神他身体是否有何异状。更何况,老乞丐整日里蓬头垢面的,即便有些细微的变化也很难察觉出来。
听邱阗这么一说,李先生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与老乞丐争论,或者说吵架的过程。自己虽然没吵过他,而且还被气得不轻,但也察觉出老乞丐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起初他只是以为是其饮酒过度造成的,但现在细细想来,今日所见的老乞丐与前几日相比较,不同之处颇多,其身形也明显比之前几日更见消瘦了。
李先生轻叹一口气,心中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唏嘘。他本是游戏风尘的浪子,孑然一身,潇洒一世。哪成想会遇到邱阗这个让他打心眼里瞧着喜欢的孩子,同样也就与老乞丐产生了交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任何人只要相处久了都会多多少少产生点感情的,哪怕他们相处的过程并不愉快,也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严格来说,老乞丐才算是邱阗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李先生虽然待邱阗非常好,却也只能算是师长,而就这么唯一的亲人也要离邱阗而去了吗?
扶起眼前这个即将失去亲人却表现异常坚强的少年,他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眼神中透射出压抑不住的悲伤。
拍了拍他尚且还有些娇小稚嫩的肩膀,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算命先生竟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邱阗,长长叹了口气,勉强说了两句“还有先生呢,还有先生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声音,惊醒了相视无言中的二人。
不是喜乐,是哀歌。
一行人皆披麻戴孝,打头的是四个壮汉抬着棺木,迈着缓慢沉重的脚步浩浩荡荡从他们身前走过,其间还有妇孺小孩在哭泣。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一时间拥挤喧闹的街道上竟然空旷寂静了许多。
压抑沉闷的唢呐声好似能响彻天地般不停地在邱阗心间徘徊不去。
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的?”
“这你都不知道,镇东头的张猎户。”
“张猎户?就是猎虎的那个张猎户?”
“可不是啊!虽然猎了一只大虫,却也是搭上了一条命啊!”
“听说那大虫可不是一般的大虫,那可是成了精的,寻常人动不得!”
“话不是这么说的,听说是张猎户家的寻了个好买家,出了个好价钱,原指望着卖了虎,给张猎户治治伤之后还剩不少,哪成想却遇上个骗子,卖虎得来的银子一大半都是灌了铅的,本来张猎户伤的还不算重,可遇上这么一出,张猎户一口气没上来,给气死了!”
“天杀的缺德玩意!丧良心啊!”
“可不是嘛!张猎户这么一走,抛下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诶!诶!看那个抬棺的不是孙猎户吗……”
议论声音不大,却也能听的真切,有不忿的,有怜悯的,还有探究的,有看热闹的。
这时,平地忽然起了一股旋风,带起一地的枯叶,卷至张猎户的棺材底下才散去,被卷起的枯叶也被送葬的人群的脚步重重的踩下……?
这好似很平常却又有些诡异的一幕恰巧被李先生看到,他抬头望望天色,又低头盯着那副棺木看了一会儿,手缕着胡须一脸的凝重。
“要变天了,的确是时候离开了!这次也许可以带着自己的学生一起走。”李先生这样想着。
晌午了,邱阗向李先生辞别,小镇的毕竟还是太小了,原先这里不过只是个大一点的山村,后来前来此地收购山货的商户越来越多,才逐渐形成了眼前的繁荣景象,但依旧比不得山外繁华城镇,仅仅是上午有山民前来出售日前所得,下午就几乎没什么人了。
山民们要继续为生活奔波,邱阗亦是如此。
山里人自然信奉山神老爷,山神庙自然是有的。随着小镇逐渐地形成规模,一些富裕起来的山民们感恩山神老爷的恩典,感觉以前的山神庙不够气派,衬托不出山神老爷的神通广大,便凑钱又起了一座更加富丽堂皇的山神庙,而以前的山神庙也就废弃下来了。?
邱阗和老乞丐好像都不是本地人,以他们的破落情况自然也没有可能在镇上置办家当,那座废弃的山神庙也就成了他和老乞丐的家。
小庙很小,而且有一半的房屋已经坍塌了,仅剩的大殿的一角被人用木板间隔成一个小小的房间,看其情况便知是出自邱阗的手笔,这便是邱阗和老乞丐的卧室了。
大殿其他的部分也被细细的分割开来,这里是厨房,那里放杂物,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杂而不乱。
山神像早就被请到新的山神庙里的,并且还被渡了金身。不过那张供桌却是留了下来,被邱阗拿来做了书桌用。
院墙其实跟没有一样,但院内却也被邱阗收拾起来,种了些适时的菜蔬,供他们老小食用。
老乞丐不在,邱阗也不以为意,老乞丐天不黑是不会回来的,而且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在院内菜地里巡视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他们老小争食的蛇虫鼠蚁,便挑选起午饭的菜蔬起来。
并没有连根拔起,只是采摘了些长势好的菜叶,轻车熟路的洗净切好。
被邱阗分割出的厨房里一用俱全,锅瓦瓢盆都不缺。食用油是有的,是邱阗用野兽肉炼制出来的;盐巴也是有的,是邱阗用山货换的;佐料也是有的,山里奇花异果不少,是邱阗自己分拣晾晒的;邱阗还自己制作了些大酱,腌制了很多咸菜。
严格来说,邱阗并不觉得自己和老乞丐是个穷苦的人,他用自己灵巧的双手丰富了他们的物质生活,唯一缺的只是没有钱而已。
邱阗从小就做饭,手艺也很不错,很快便做出了一叠小菜,虽说不上什么色香味俱全,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前几日做好的干粮还有剩余,热热就能吃。
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一下,邱阗看了一会藏好的书,便打算下午进山一趟。
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要比往年冷得快些。明明还只是初秋,却早已有了深秋的味道。
邱阗虽然年少,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进山采集些蘑菇木耳之类山货,设个简单的陷阱,捉些猎物的技巧还是有的。
他要趁冬季还没来临,大雪尚未封山之前多采点蘑菇木耳晾晒,多猎点野兽肉腌制。
老乞丐虽然时日无多,但邱阗估计他如果少喝些酒的话,应该还能多活上一段时间。
他要在老乞丐仅剩的这点时间里,尽可能地让老乞丐过得舒服一些。?
要是能捉头野鹿就好了,那东西一身的宝,鹿皮可以可以卖给皮货店,鹿茸可以卖给药材商,就连鹿肉、鹿鞭、就连鹿尾饭馆里也是收的。这样他们今年就能换身新衣服了。
不过邱阗毕竟才十一二的年纪,气力不足,拉不得重弓,饶是邱阗练过老乞丐教过的武功也不行,也休想猎鹿,只能想想罢了。
“邱阗!邱阗!你在家吗?”院门外传来几声同样还带些稚嫩的呼喊声。
邱阗望着低矮的院门外的少男少女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