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从板凳上站起来,换了个姿势继续坐下,慢悠悠地说道:“找什么人呐?”
“二十岁左右,男性,品貌端庄,或许是溺水而亡,身上应该有很多伤口。”
方大人看到魏瑾辰后面那位公子,似乎是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什么时候死的?”
他圆鼓鼓的胖手在记录册上翻动着。
“就这一周之内的样子。”
“嗯……还有不少,在一号院子里放着,自个儿去认吧。”
魏瑾辰拱了拱手,随即向他所说的那个地方跑去。
陆朝元抢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你干什么?”她问道。
“这些人都是意外死的,还是我来吧?”他说道。
“不需要,我是江湖人,自小见惯了打打杀杀,即便是脑袋掉了,我都不会惊讶的。”
话是这样说,事实上,她并没有见过那些真正的腥风血雨,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魏瑾辰直接往里面冲去,第一具尸体或许是时间有些久了,已经开始腐烂发臭,那个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她捏住鼻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去闻那个味道,但是尸体腐烂带来的景象根本不是她这种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陆朝元看她蹲在墙角吐了很多水出来,才知道她今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胃里空空如也。
“我来吧。”
他把其余几具尸体很快辨认完,因为江南靠水,多数人都善水性,所以淹死的人是很少的,所以核对起来并不困难。
“走吧,没有我们要找的人。”陆朝元扶住她,轻声说道。
临走时方大人正站在门口,“这位公子,我瞧你有些眼熟。”
陆朝元没有回答他,淡淡道:“方大人,如果有我们要找的人,请到侯府找我。”
“侯……侯府?!”方大人这才意识到,这位气宇不凡的贵公子是世子爷,难怪觉得眼熟,自己曾有幸见过老侯爷一面,父子俩眉眼是如此的相像。
陆朝元扶着魏瑾辰往外走去。
“世子爷,要不要下官叫马车送二位回府?”
“不用了。”陆朝元说道,“我交代的事,上点心。”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找,一定给世子爷找到。”
陆朝元点点头,没有再理会他。
魏瑾辰走了一段,便推开了他,似乎是觉得不适应,又或是不合礼数。
“或许是顺着江河而下,漂到了什么地方,我们顺着河岸去找,一定可以找到。”他安慰似地说道。
魏瑾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嗯”了一声,以示作回应。
江河的水流急,加上那日下了大雨,尸体早不知道被冲到哪个犄角旮旯,又兴许石头绑着一直沉到了河底也说不好。
顺着江河一直往下,便离开了江南,此处是江河的最下游,河水汇聚又分散,散出细长的溪流流向四处,孕育出一个个小镇落。
“你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
“嗯……你……”
“感谢我吧,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庄渊笑嘻嘻地说道。
肖正齐很快回想了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起初他因为溺水身体本能地扑救挣扎,在几度尝试无果之后渐渐乏力,就在他以为不可逃脱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捆着石头的绳子结松开了。
脱开了石块的重量之后,他的身体开始上浮,借着仅有的一点力气和求生的本能,他浮出了水面,如一块枯木一样漂浮在河面上,顺流而下。
“我遇到你时,你已经失去了意识,我便把你带回来了。”
肖正齐点点头,“救命之恩,改日当报答。”
“好,那我便等着你的报答了!”他把桌子上的汤药端给他,“这东西可是大补,你身上那些伤口都处理好了。”
肖正齐低头才意识到身上的绷带,似乎有些不对,“我依稀记得我的腿……应该是没有断的吧……”
庄渊有些难为地笑了笑,“带你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不过我已经找人帮你接好,你修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这里是什么地方,离江南远吗?”
“庄家庄。”庄渊想了想,“这离江南有些远,怎么,你急着去江南?”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肖正齐深吸了一口气,把那黑乎乎的汤药从嗓子眼里灌了下去,它可真是太苦了,还有很重的苦腥味。
“是不是有点苦?”
他擦了擦嘴巴,勉强说道:“还好,还行。”
庄渊闻言,肃然起敬,祁禾大夫的药可是远近闻名地难以入口,没有几人能够不含甜食直接咽下的。
“兄弟厉害啊!”他笑道,“我叫庄渊,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肖正齐想了想,说道:“郑肖。”
“郑兄弟,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弄点粥来。”
“……好……谢谢。”
“客气什么,我最喜欢结交新朋友了,你来了我可开心的很。”庄渊十分豪爽地说道。
肖正齐看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真诚,重新来一次,他也很期待可以认识值得信赖的朋友。
久居高位,他的性情变得有些古怪不定,喜欢从高高在上的角度去看审视别人,不说亲友,就是连个亲近些的人都是没有的。
庄家庄的村民都是朴实无华的劳作人,靠天吃饭,靠手艺谋生,淳朴的民风让肖正齐的心底有了一丝触动,就好像久旱的大地,下了一场甘霖,虽然雨滴很细,却一点点渗入到内心深处。
而之前魏瑾辰对于他,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虽然冲刷着大地,但因为太过突然,反而没有渗入很深,只是停留在表面。
“郑小哥,去换药啊?”
“是啊,大伯,你吃饭了嘛。”
“吃了吃了,你忙着啊。”
肖正齐从一开始的别扭,到现在反而有些乐在其中,这种口头的问候成为他每日的固定活动,不然他反而不适了。
“祁禾大夫,我来换药。”
肖正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就自己走了进去。
“祁禾大夫?”
“祁禾大夫”
“祁!禾!大——”
“找我有事?”这位庄家庄仅有的医者不仅配药难吃,而且十分神秘。
每次都是穿着一个宽大的黑袍斗篷,帽檐刚刚盖到鼻子,漏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嘴巴,薄唇和清冷的语气多添了几分不近人情。
“祁大夫,你看我这腿是不是差不多能拆板了,我拄着拐杖走来走去太不方便了!”他笑嘻嘻地说道,对于这位颇具神秘感的大夫,他还是挺的。
“你可以在家躺着。”
肖正齐努了努嘴,都说医者仁心,这家伙却是毒舌冷箭,句句不饶人。
“祁大夫,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你的真容呢!”
“见过我真容的都死了,你也想的话我不介意。”
肖正齐笑了笑,这个人应该是刻意变了声,故意遮住了自己真实的样子,没想到还挺狂的。
“还是不要了,祁大夫可是好不容易把我治好的。”他笑道。
祁禾检查了一下他的骨头,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拆去了本用作固定的夹板。
“可以了。”
他站起来试了试,说道:“祁大夫医术高湛,真是神医啊!”
祁禾对于他的夸赞褒美之词,全然无动于衷,旁若无人地坐在工作台前,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和一本破旧的古籍。
肖正齐自然地走到旁边,瞧了一眼那些草木,虽然在世间的记载极少,但是在九天之上却不是什么罕见物,药神有一片草药铺子专门种的这么些古怪玩意。
“你是认识还是如何?”
祁禾终于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当然是认识!”
“那你说说。”
“本来我是不屑于说的,不过既然是你问了,我便说说。”肖正齐说道,“此物名花藤血,生长在极寒环境下,悬崖峭壁之上,因为外形与天山雪莲颇为相似,不少人以其冒充倒卖。”
祁禾虽然面上不露,眼睛却是多看了他几眼。
“不过这东西是剧毒,和雪莲比不了,尤其是晒干之后磨粉,吸之可直接致死。”
祁禾手上那一株好死不死地恰好是晒干的,闻言,他的动作一滞。
肖正齐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花藤血虽然带有剧毒,但也正好可以解剧毒之物啊,所谓以毒攻毒就行了。”肖正齐继续说道,“你身上的鬼白手恰好可解。”
祁禾眉尖一抽,如果说刚刚花藤血的药性让他刮目相看,那么他现在的话就足够让他震惊。
“你怎么知道我中了鬼白手?”
“这几日我观察发现的,只是这鬼白手是屋鸠山庄庄主琴白芷的独门秘籍,你与她有仇?”肖正齐打量道,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祁禾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沉默了许久,肖正齐没有再逼他。
“花藤血毒性强,而你身上的鬼白手比较浅,只需要取一部分茎杆泡水喝下就可以了。”
肖正齐拿了药,自己走了。
屋中的人看着那株花藤血过了许久,才把手中的古籍缓缓合上,剪下一小段茎杆放在茶杯中,片刻后,微微发黄的茶水变成了淡淡的蓝色。
肖正齐回去后,正好遇上了庄渊。
“庄大哥,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这不是等你么,去祁禾大夫那儿了?”庄渊看到他手中的药包,问了一句。
肖正齐点点头,“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进屋说呗。”
在庄里人的共同努力下,肖正齐有了一间自己的小木屋,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他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草药,但是多数人只当那些是普通的花草而已。
“你这小屋收拾的还真是像点样子。”
庄渊毫不客气地坐下,肖正齐微微笑着给他斟上一杯热茶。
“这是什么茶,怎么味道有些怪?”
“花茶,美容养颜排湿气的。”他笑道,微微抿了一口。
人一闲下来,总想喝杯茶养养神。
庄渊又尝了一口,终是喝不惯这个味儿,“差点忘了正事,你之前让我帮你打听江南的事,我还真听到了一些。”
“你说。”
“国舅爷——皇后的弟弟被斩首了,国舅府也被封了!”
肖正齐点点头,按照他的推测,这应该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到了这里,消息难免滞后了许多。
“要说这国舅爷也够倒霉的,好好的被人冤枉,害了一家人的命啊!”
庄渊忍不住唏嘘了一句。
“冤枉?这是什么意思。”
“据说让他蒙冤的是一张药方,炼什么什么丹的,不过后来查明,是有人掉了包还是如何的。”庄渊说道,“听说北国上下都在通缉此人,叫什么肖正齐的。”
“咳!咳咳……”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呛了?”
“没事,你听谁说的。”肖正齐擦了擦嘴,问道。
“听说的,不过听说这个肖正齐在之前就被国舅爷杀了,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点点头,“这些个皇家的事总是各有各的说法,当不得真的。”
庄渊也表示赞同,北城里的事谁又说得准,不过都是听个热闹,说个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