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里努鲁斯”一看就知道是某个知名文学评论家的化名,但即使不知道他是谁,你也能猜测出这本书的作者大概40岁,身材略胖,在欧洲大陆住过很长的时间,没有从事过真正的工作。他的书类似于日记或日志,夹杂着出自帕斯卡、老子、拉罗什富科[22]等人的言论,其基调是精致而悲观的享乐主义。作者说,他的前世是“一个西瓜、一只龙虾、一只狐猴、一瓶红酒和亚里斯提卜[23]”,还说他生活过的年代包括古罗马的奥古斯都时期,“然后是从1660年至1740年的巴黎和伦敦,最后是1770年到1850年……在荷兰别墅度过午后,在切斯·玛格尼餐厅吃饭。”
“帕里努鲁斯”有古典教育背景,对宗教持怀疑态度,喜欢旅行休闲,住的是别墅,吃饭讲究礼仪;自然而然地,在他思考现代世界时,他没有热情,甚至有时候带着贵族的鄙夷,但也带着自责和作为旧世界的最后产物的自省。他是一个幽灵,就像公元400年那些文质彬彬的异教徒。这本书几乎每一页都展示了资本主义民主的特殊产物的特征,一种由非劳动收入引起的自卑情结。作者既想要舒适和特权,又因为这个想法而羞惭。他觉得自己有权利得到这些,但确切地觉得它们肯定会消失。不久之后,那些暴民就会发动起义,将剥削他们的人统统消灭,但这么做也将文明摧毁:
英国的人民是可爱的:他们慷慨、得体、忍让、务实,而且不愚昧。但可悲的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而且他们没有目标。他们被劝导当奴隶,并繁衍生殖,但他们的人数多得不愿意再充当奴隶。有一天,这些数目惊人的群众将会掌握权力,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出路。但是,他们既不想要权力,也没有做好行使权力的准备。他们只会以新的方式厌倦。迟早英国的人民会变成共产主义者,然后由共产主义接管。只有某种形式的共产主义才是工人阶级信奉的宗教,因此它的到来将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以前基督教的到来不可避免一样。忠于自由主义的人将遭受和历史上那些“善良的异教徒”同样的命运,被统统消灭。
这本书由始至终以不同形式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点。蜂巢社会即将来临,个体将被蹂躏,不复存在,未来将是充斥着假日营地、V型飞弹和秘密警察的世界。但是,“帕里努鲁斯”与情况和他相似的同时代的人的区别在于,他并没有默许这一过程。他拒绝离开个人主义这艘正在沉没的船。对“人类只有通过参与有组织的集体生活才能获得圆满”这番话,他说了七次“不”。但是,他看不到摆脱蜂巢社会的出路。他看到,或者说,他自以为看到能将秩序和自由、理性和神话结合在一起的方式,但他并不相信文明会转到这一方向。最后,他没有什么可以依赖,只能孤独地进行抗争,就像最后一头猛犸,或像浮士德那样,试图在海伦的怀抱中忘记诅咒。
这个观点是极权主义和科学的畸变的产物,或许正在逐渐普及,仅凭这一点,这本零碎杂乱的书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文献。它来自于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存在的食利阶层的绝望呐喊,但食利者们依然觉得自己要比无产阶级更加优雅。它的错误在于以为集体社会将会摧毁个体的人性。英国共产主义者或“同路人”也是这么想的,并以受虐心态的狂热放弃了自己的思想诚实。“帕里努鲁斯”拒绝投降,但和其他人一样,他接受了“共产主义”的价值观。
这两种情况的内在机制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以为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目标就是将人类变成昆虫。他们知道自己享有特权,如果他们抵制社会主义,他们的动机一定值得怀疑。因此,他们无法看到更深的层面。他们没有想到,当前存在的所谓的集体主义体制只是想要消灭个体,因为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体主义,而且根本没有平等可言——因为,事实上,它们是新的特权阶级的伪装。如果你能明白这一点,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去反抗将人变成昆虫的安排。当然,如果你是不劳而获的人,要明白这一点或大声地说出这一点会比较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