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不断的雨声宛如喋喋不休的老婆子,扰得科林心神不宁,可倘若关上窗户,呆在这间屋子里很快便会窒息。百无聊赖中,他站在窗前随心地将魔力集中于指尖,零零星星的火花迸射而出,与雨水相碰之后“噗嗤”一声骤然消逝。马蹄“嗒嗒”敲击着石板路,戴着浅蓝色头盔的骑手缓缓前来。科林知道布兰达定是无功而返,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案件调查之所以举步维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弗洛伊万的身份。尽管大多数人都认定侯爵便是凶手,从动机来看,似乎再没有第二者能够引起嫌疑。在酒水里下毒,倒不是什么新鲜的伎俩,但从九龙帮提供的信息来看,雪恩家族近来并没有购置任何形式的毒药,难道说...凶手另有其人,或者他们家族存在配置毒药的专家?喜欢化学的贵族倒也不少,也许应该从他们那入手——可找到毒药又能如何?现在还没有充分的理由把人给抓起来,期盼那家伙自首更是无稽之谈。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落汤鸡般的布兰达来到了门口。随着每一步迈进,不少雨水顺着盔甲缝隙“啪嗒啪嗒”滴落下来。没等这位队官走到身边,科林便已觉酒气熏天。
“但愿你不是去酒馆找的弗洛伊万。”军团长耸了耸鼻子讽刺道,他甚至懒得转身去面对这个醉鬼。
“不,主人,我首先去的便是雪恩家族,不过侍卫没放我进去,还说‘侯爵今天不接待军团长的人’。”虽然喝了那么多,她说话依旧口齿清晰。
魔法汇聚于科林掌心,闪烁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果然是做贼心虚,想必那条毒蛇已经逃到阴沟里去了吧。”说罢,他便转过身来死死盯着自己曾经的侍从:她满头黑发毫无生气地贴于头颅,脸颊微微发红,双眼却坦然地正视前方。
“之后,你就去喝了个烂醉让我好等?”军团长上前捻起对方的几根头发,“队官可当得愉快呢,但不要忘了,你依旧是我的侍从——”他似乎怒火中烧,用力扯下手中的发丝,弄得布兰达惊叫一声,“醒醒酒,然后去办离队手续,”忽然,科林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当然,阴雨绵绵的日子里你可以好好歇息,先下去换套干爽的衣服吧。”
只是布兰达并没有离开,而是欠身补充道:“听说,弗洛伊万现在位于诺玛镇。”
“诺玛镇?那是个好地方,不过,你听谁说的?”科林这会儿已经瘫坐在木椅上,按着跳动的太阳穴。
“弗兰克男爵,我想消息应该比较可靠。”
“可靠?难道他是你老朋友?”军团长掩面弯下了腰,虽然吐词还十分清晰,但他面色已有些苍白。布兰达慌了神,她正准备招呼护卫把医生请来,科林却愣地挺直腰板,恢复常态,“回答我的问题。”
布兰达见主人暂无大碍便长舒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将酒馆的经历告诉了科林,说道自己如何机智地使男爵逐渐放松警惕,最终让他说漏嘴时,这位即将离职的队官显得尤为自豪,从贵族口中套出消息绝非是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但军团长在整个叙述过程中都闷闷不乐地看着天花板,到了侍从最为得意的部分时,他还不由得皱起眉头。
“恐怕是个圈套,”耐心地等到布兰达说完,科林总结道,“但可惜的是,暂时还无法找到证据让你相信我的猜测。还有其它要汇报的吗?”
布兰达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低声说道:“有关一个幻象。”科林没有作声,她也不敢妄自发挥。房间忽然一片死寂。默默等待了好几分钟,军团长终于按捺不住,示意她快点说下去。
“我看见弗洛伊万的女儿,她...”率领着一群乌合之众占领城市?还是直接说她落草为寇?或者说,银辉城最终被乱党攻陷?
“她死了吗?看见过什么就说什么。”科林见布兰达举棋不定,开始用指关节敲击起木桌。
“她率领一帮人在银辉城的街道上厮杀。”有的话还是不挑明白为好,毕竟看见的只是部分未来。
军团长笑着补充道:“然后占领了整座城市对吗?”见侍从面如死灰,他的语气不禁严肃起来,“你认为,这件事与草率抓捕弗洛伊万有关?”
布兰达点了点头。
她默默离开房间,不料军团长忽然说道:“看见未来却又无法改变吗?哼,神明还真会讽刺我们的愚蠢啊。虽然结果已经注定,但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怎样的舞台上演,幻象之外还有太多东西值得去争取。”
绵绵细雨终于消停下来,科林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骑上“大红枣”向皇都奔去。天色渐渐黯淡,可还有相当一段路途等着他。“大红枣”虽说是匹年轻的雪原马,但平日里缺乏锻炼,此次出行笼头也栓得太紧,它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没跑多远便开始口吐白沫,不得不放慢脚步。头顶的天空乌云散尽,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散落大地,四周那些发荣滋长的树木与花草染上一层银辉,似真似幻。
“大红枣”莫名地有些不安,开始左右摆动身子,科林费了好大劲才使它冷静下来。一股甜丝丝的气息悄然侵入他的鼻腔,军团长莫名觉得有些烦。,也许是某些粗枝大叶的搬运工打翻了满满一车炼金药水,或者有人刻意将它们藏匿在此处图谋不轨...
“呜——”一声狼嚎促使军团长拔出长剑警惕地扫视四周。阴影为它们打好掩护,那些狡猾的畜生可能随时发动突袭。随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只见数头灰狼眼睛里泛着穷凶极恶的光,咆哮着向他冲来。就像对付敌人的步兵一样,科林沉下心,手起剑落,便将“出头鸟”砍倒在地。但“大红枣”就没有骑手那么沉着了,本能驱使着它疯狂向前奔去,完全打断了之前的节奏,科林为保持平衡,只好死命拉着缰绳。
春季食物渐渐增多,灰狼本不应该那么凶暴,或许跟这药水有着些许联系。科林来不及细数有多少头灰狼跟在身后,他不断挥剑,手臂已经微微发疼,口腔里弥漫着甜腥味,灰狼却依旧前仆后继。“大红枣”的脖子上已经满是汗水,虽然它已经用后腿踹飞了三头恶狼,身上却依旧留下了许多伤痕,不仅被群狼疯狂抓咬,骑手的马刺也磨下它一层皮。不过好在它并非黛莱丝之前所骑的那匹老马,就算负伤在身,速度依旧不减。他原本携带有一把火绳手枪,可倒运的是,这把枪偏偏没有装弹,新来的仆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科林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夜晚,他仿佛在马背上作战了一个世纪,身边尽是血腥与死亡,恐惧扼住喉咙尖叫着想让他放弃——不过,对他而言,这里还缺少垂死者的呻吟,缺少遍地鲜血,缺少屎尿与尸臭的混合气息...还不够,远远不够!长剑虽已折断,黝黑的城门却也处于百步之内。科林高声呼喊以寻求帮助,好在皇城的站岗士兵们比较尽职,朝着狼群放了排枪。虽说没有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火光与巨响足以使剩下的灰狼放弃猎物,一股脑逃回夜幕当中。
军团长向着城楼上的救命恩人们挥了挥手,向他们道明来意,并亮出自己的贵族勋章,却发现其中有个家伙——
科林猛夹双腿,促使坐骑人立起来,“砰”的一声枪响接踵而至,掩盖了铅弹穿透皮肉的声音,“大红枣”顿时向左方倒去。几个卫兵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大声呼喊,有的逮住凶手往城墙垛上撞去。
几分钟后,伴随着沉重的铰链声,城门大开。三名士兵疾步前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军团长从马匹的身体下拖出。科林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于是在两人搀扶下缓缓向皇城走去。那...第三个人鬼鬼祟祟在后面干什么呢?科林方欲转头,一把匕首捅进了他的背部。好在,对手并不高明,他阴差阳错地刺在了肋骨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余两名士兵还算训练有序,一人继续搀扶着军团长,后者立马拔剑迎敌。刺客见状撒腿就跑,夜幕中响起零星的枪声,却没有哪颗铅弹命中目标,只能任由其逃之夭夭。
军团长有些疑惑,究竟是谁那么希望致自己于死地呢?怎么皇城的卫兵也涌现出那么多叛徒?经过之前那番折腾,他感到眼皮变得非常沉重,双腿也渐渐变得瘫软。能够买通直属部队的人,不仅需要拥有大量钱财,还必须巧舌如簧,这样的家伙屈指可数。但倘若那几个士兵是奉国王或参事的命令行事,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次日一大清早,科林不顾疲惫与伤势,固执地来到国王的居所等候。晨雾渐渐散去,查理打开大门时可被科林惨白的脸吓了一跳,两名随行的禁卫军立马刀剑出鞘。
“陛下,恕我冒昧地打扰,”军团长单膝下跪,“我带来了最新消息。”
查理使了个眼色让部下收回兵器,微笑着将科林扶起,“你大可不必那么心急,待我们去宫殿里再从长计议。”
“陛下,只耽误您几分钟,”科林执拗地说道,“弗洛伊万现在身在诺玛镇。据部下回复,昨天雪恩家族的护卫拒绝我的人进入,对方似乎刻意指名点姓...不过我想,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查理一副全知全能的神气叉着腰,“我看,今天就应该将他逮捕归案。”
“可是陛下,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证据。”科林此话刚出口便追悔莫及,他知道查理的性格,这样劝阻直接等于怂恿他赶紧下令。
果然,查理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可不需要那种被狼咬了还考虑是否合乎情理的懦夫!”接着他换了一种语气,颇为失望地说,“难道我真看错人了吗,科林?换做烈胆将军,她可不会像这样优柔寡断。”
“陛下这...”是的,烈胆根本不会迟疑,因为她是一个只会前进的疯子。
“好了,我已经拿定主意,”查理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宫殿走去,“执行命令吧。”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