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地步,两人只是各自倒酒,各自饮下。
许久之后,杨宗宇才决定开门见山,盯着黄泉问道:“你这一走,就是十六年,这一次寻到我,又是何来意?”
黄泉喝了不少酒,也毫不客气的拿了一双不知谁用过的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被杨宗宇这么一问,面上不自然的一笑,道:“我来寻你,自然不是为了和你叙旧,只是想见见我这外孙罢了,顺便将我这四名徒弟交给他,免得将来行走江湖,受人欺负也不敢吭声。”
杨宗宇不敢全信,黄泉向来对任何事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一次突然出现,怎会是为了如此简单的理由。
“玄儿新娶了媳妇,你又要送他四位貌美如花的女弟子,你嫌我杨家不够乱吗?”杨宗宇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转而冷着脸道:“玄儿这辈子都不可能行走江湖,不可能修习武道,这是潇潇当年的遗愿,她已亲手封了他的气泉气海,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一个平平淡淡的富家子弟。”
黄泉不以为然,夹了颗花生放入口中:“简单,我有凝气丸,有百川丹,只要我出手,不用一日,就可重新助他打通经脉气泉,五年内可让他凝气成海。”
“十年玄通,不在话下?”杨宗宇冷笑。
“自然,他是老子的外孙,倾尽所有又何妨。”黄泉道。
杨宗宇相信,黄泉有这个能力,他身边的四名女弟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这对所有修习武道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杨宗宇眼里却一文不值。
“你妄想,当年因为你的过错,害了潇潇,难不成今日,你又想来祸害你的亲外孙?”杨宗宇怒极,起身重重的拍着桌面。
黄泉终于停下手中的筷子,沉着脸,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笑。
院子独处的缥缈剑派弟子,纷纷紧张起来,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帮谁都不合适。
当那张如枯槁一般的脸抬起来的时候,双眼泛红,眼里有泪。
话,几乎是黄泉挤着牙缝说出来的:“杨宗宇,你扪心自问,这一切,是老子造成的吗?要不是你,不去争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潇潇何必落入那份境地。你要为天下百姓考虑,为这狗屁大夏朝堂考虑,可你何曾为潇潇,为你的儿子考虑过?你要这一世贤名,你要流芳百世,你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一辈子乌龟王八,可你以为,你退缩至此,就可以安然度日?呵呵,你妄想,这世间,可不止有大夏,还有四境!这天下,也不姓赵,更不姓人。老子横行一世,临老才想通的道理,呵呵,谁敢欺我,我必攻之,哪怕是天上神仙,大不了一剑斩了......”
黄泉身上,散发一股无形气势,笼罩着杨宗宇,让他喘不过气来。就连那几桌缥缈剑派的弟子,也深受感应,桌下长剑齐鸣,发出嗡嗡声。
李琦玉此时已汗流浃背,恐惧感油然而生:这黄泉,恐怕是归宗境了。
归宗强者一怒,未动丝毫真气,周围的天地灵气,就混乱不堪。
可想而知,要是黄泉出手,说不准一招之内,这杨家所有人,连着宅子都要化为乌有。
杨宗宇身体大感不适,却怒视着黄泉。
“实话告诉你,我必定会让玄儿成为武道强者,不为别的,就为他娘的这个仇。老子报不了,还有他,总比跟着你当乌龟好。这次回来,老子就是奔着这些陈年旧事来的,这辈子,我也活够了,最珍贵的已离我而去,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不敢做的,我去做,我做不了的玄儿去做。你不要的,我却要夺给我这好外孙,呵呵,你自诩清高,至今却只是玄通初期,打又打不过我,骂又骂不赢,心力不足,你气不气,呵呵呵,你气不气......”
黄泉状若疯癫,一张脸扭曲着,双眼赤红:“我的乖女儿,谁伤了她的命,我就杀他祖宗十八代,杀杀杀!我的好外孙,谁敢欺负他,我就打死这些乌龟王八......蛋,哈哈哈。”
杨宗宇一脸愕然,十几年不见,黄泉老怪竟然心性变得如此喜怒无常,恐怕是在修行中出了差错。
一旁的女弟子急的团团转,纷纷叫着:“师父,气定神闲,气定神闲啊。”
就在黄泉老怪的笑声越发张狂无忌之时,突然从里院掠出一团红影。
身着红色喜服的苏梦忱,一手提着一把泛着蓝光的细剑,冷冰冰的看着黄泉。
黄泉察觉来人,这才停下笑声,上下打量站在三丈外的女子与她手中细剑。癫狂的黄泉立时恢复如初,带着笑意问道:“女娃娃,你手里拿的可是秋水无痕?你是苏梦忱吧?”
苏梦忱面无表情,道:“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又为何在我家里大笑不止,还扬言要杀,你要杀谁?”
黄泉愣了愣,不是如何作答,想了想才道:“我要杀的,自然是该杀之人。”
“可是这院内之人?”苏梦忱问道。
黄泉摇了摇头,道:“不是。”
苏梦忱这才松了一口气,收了真气,细剑上的蓝光渐渐消逝,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既然不是,那就不要笑的那么大声,这十里八乡都听到了,闹人的很。”
正如苏梦忱所说,黄泉一笑,声传数里,在春园内住宿的宾客,纷纷拿着兵器出来,一个个如临大敌。而此时杨府外的街道,也响起如雷般轰隆隆的马蹄声。
苏梦忱是见过杨宗宇的面的,此时也顾不上那位怪老头,急忙上前,与杨宗宇说道:“爹,可曾见过夫君?”
心力稍缓的杨宗宇满脸疑惑:“玄儿,不在屋里?”
“一直未见。”苏梦忱道。
樱桃和蜜桃,也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见自家少奶奶正和老爷说话,樱桃的脸,不自然的红了起来。
“一直未见?”杨宗宇已将方才发生的事抛出九霄云外。
“一直未见。”苏梦忱再次肯定道。
杨宗宇缓缓朝樱桃看了一眼,突然唇齿颤动,鬼哭狼嚎的抓着脑袋大叫:“这龟儿子,这回真的跑啦!”
............
杨家少爷跑了,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杨管家动员府里所有下人,连夜出去寻找。
司马都督所带来的两百名黑羽铁骑,手持令牌,风风火火的出了城,以五人一队,在城外分散出去。
而黄泉催动神通,搜寻方圆十里,却忘了,那位从未谋面的外孙,连真气也不曾凝起。
冬园,哑巴陈婆婆跪在那副画像前,焚香祷告。
忽然,这位二十年前就步入玄通,而今大圆满的武道宗师,身体抖如筛糠。
“你可以说话了。”身后来人说道。
陈婆婆几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来人一眼,只是转过身来拜了拜。
“我知道,当年你也是为了她好,她自小就没了娘亲,你视她为心头肉,她要幸福,你为她能如愿,隐而不报,也是情有可原。正因为你有口不报,有口不言,当日我一气之下,罚你从此不能开口说话,这十六年来,你也确实从未说过一个字。”黄泉孤身一人,徐徐走进堂前。
上面挂着的,正是女儿黄潇潇的画像,只不过画功再好,也不如当年音容万分。
“老奴万死,只是受小姐之托,才敢苟活。这些年,看着小少爷一日日长大,老奴心里,也倍感欣慰。”陈婆婆泣不成声:“只可惜,小姐不能见到这些,小少爷,亦如小姐当年,凡人之躯,却有过目不忘之能,老奴常想,必定是小姐在天保佑。”
黄泉盯着画像,有些恍惚,半响才道:“你自幼跟着夫人,又伺候了小姐,这十几年来对玄儿亦有教导之功,我不知你答应过潇潇什么,但自今日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陈婆婆嚅嗫道:“老奴答应过小姐,不会传授武道给小少爷,但小姐之仇,不能不报,老奴只是将许多武学秘籍,拿给少爷看,至于他要去何处寻何人拜师,哪怕有一日气泉气海重新打通,也不关老奴的事,老奴依旧守着小姐的嘱咐。”
黄泉点了点头,望向墙头月色,道:“至此,你可以选择留在杨家颐享天年,也可选择跟随我去做一件十六年前就该做的事。”
陈婆婆激动的跪拜不已,嚎啕大哭:“老奴愿以此残躯,报小姐之仇,杀尽那些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之徒。”
黄泉轻轻嗯了一声,凌空而起,消失在月色之中。
这一夜,龙泉杨家真正鸡飞狗跳起来,甚至连官府衙役,也从睡梦中被叫起,匆匆上街搜寻那位杨公子的身影。
管家杨福,站在一处民宅的屋脊上,身边是四海茶馆的老板邱八,店小二风奴,以及煮茶汤的马六。
“第三百六十八次......自那日少爷从茶馆回来,我等已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度日如履浮冰,怎料到,少爷竟然潜伏这么久,在这新婚之际,花好月圆之夜,终于从府里逃脱......逃了......”杨福唉声叹气道。
秋园中,苏梦忱气呼呼的坐在桌边,拿了一块冷冰冰的糕点,塞入口中。
这饿了一天,竟然等来这样的结果。
李琦玉站在一旁,悉心劝导:“梦忱,我已将同来的弟子派遣出去,寻那杨家少爷了,也差人送信回鼎湖峰,咱们门下弟子数千,必定能找到他,你也别气,好好吃些东西,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今日......也苦了你了。”
站在一旁的樱桃,此前被老爷训了一顿,而现在又要面对少奶奶责怪的眼神,委屈的眼泪打转,快要哭出来。
蜜桃时不时偷偷的去看少奶奶,心种万分佩服,道:少爷果真不是一般人,这么漂亮的媳妇忍心丢在家里,这温软如玉的美人,这美美的洞房,说不要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