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刘有全睡在这大木盒子里，为什么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在村头一个老人家里发生过，他们俩还去偷吃来着。
刘壮实腿跪的麻了，身边有红着眼来扶他们招呼他们去吃饭的人。李巧秀像失了魂一样坐在棺材边的凳上，直打哆嗦。
三天过后，上山的日子到了。
李巧秀牵着刘壮实走在队伍最前面，小飞和母亲紧随其后，几个汉子抬着棺材跟在后面，再后面就是吵闹的人群。
刘壮实看着爷爷奶奶身边多了个坑，那坑边站着三个挥着锄头的人。黄土被挖起，又被刨到坑边，形成一个小小的黄土堆。
很快他们停了下来，棺材被他们抬到坑边，刘壮实突然害怕极了。
爸爸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要……
“哇……”刘壮实一下哭出声来，李巧秀拉着刘壮实跪下。棺材被放进坑里，刚才的黄土堆被一铲一铲舀起盖在棺材上。
泥土和棺材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鞭炮噼里啪啦砰砰砰的响声。一时间哭声不绝，鞭炮声不断，议论声纷纷，这山坡上竟然有些鼎沸。
刘壮实鼻涕眼泪流在一起拉出长长的丝滴在地上。他耳朵听不到眼睛看不见嘴巴说不出话，只是哭着。
最后一铲土盖在尖儿上，被拍了两下。
李巧秀拉起哭得脸上一塌糊涂的刘壮实，跟在人群后面走下山坡回家去。
小飞和母亲在李巧秀们前面等着他们。小飞妈也哭得眼睛泡都肿了。
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自己什么也没帮上，刘有全就去了。小飞妈心里阵阵的发酸难受，看了看小飞。如果没有刘有全，自己家小飞不知还在不在了。
想到这里，小飞妈又抹抹泪。
四个人往刘壮实家里走去。
有人在他家院里搬着桌子。这些桌子都是从别家借来的，人现在来搬回去。
李巧秀坐在椅子上，看着房子对面的山坡，刘有全就在那里。
她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刘壮实坐在她身边。他不知道李巧秀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同于以前问爸爸妈妈他是从哪里来的时候的敷衍，这次他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要在木盒子里睡觉，妈妈为什么要哭时，妈妈抱住了他一言不发。
那天，刘壮实明白了死去的意义。
他听村口的老人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刚死的那个人。
刘壮实和妈妈在门前一直坐着，直到月亮东升，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的。
他抬头望，发现真的有一颗星星比起其它星星来说都要亮。
他冲星星眨眨眼，星星也是。
李巧秀进屋烧火煮饭，青瓦房屋顶冒着烟。她开水煮了个青菜就叫刘壮实进屋吃饭，摆碗筷时眼泪又簌簌的流出来。
“壮实，吃饭了。”李巧秀坐在桌边拿起筷子，盯着饭碗出神。
刘壮实坐在他对面，默默拿起筷子吃饭。
李巧秀挑了挑菜，用筷子沾了点水放进嘴里吮了一下，然后放下筷子进了房间。
床是冷冰冰又冷清清的。她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流到太阳穴，又从太阳穴流进头发里。她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刘壮实收拾好碗筷也回了房。
家里亲人死去的前七天是不能吃油的，只能吃素。刘壮实总觉得嘴里没味儿，肚子空落落的。他想起爸爸以前用小网兜抓的小鱼仔，每次用水淘一淘直接下油锅过一过就捞起来，一咬一个嘎嘣脆，特别香。
刘壮实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刘壮实揉了揉肚子，也进入了梦里。
夜里闪着星星，风吹过云遮住了月。
公鸡打鸣的声音叫醒了李巧秀。
天蒙蒙亮，勉强可以看清对面的树的轮廓。她抱来一捆柴放在灶边烧火煮猪食。
火光跳跃在李巧秀脸上。她眼里满是血丝，眼睛下是一片青黑，嘴唇上翻起死皮，整张脸苍白且有些浮肿。
她开着门，好像在等谁的脚步声。
灶里的柴慢慢燃尽，时不时有些火星跳出来，熄灭后落在她脸上，一擦，就是一条乌黑的痕迹。
煮好猪食，她又烧水煮了清水面，唤醒刘壮实吃面。
面上飘着两张青菜，清汤寡水的，看起来就没胃口。
刘壮实想尝尝油的味道，一想到油他就会想起油炸小鱼仔。
李巧秀坐在凳子上无声的吃着面。刘壮实瘪瘪嘴，扫了一眼李巧秀。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李巧秀的头发白了许多。
刘壮实鼻子一酸，埋头吃起面来。
自刘有全去了以后，李巧秀话少了许多，没事儿就坐在家门口看着对面的山坡，时而叹气时露出苍凉的笑。
“刘壮实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你跟了他啊，不会吃亏的。”媒人握着李巧秀的手，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真不错。”
李巧秀红了红脸，娇嗔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就算是答应了，赶明儿我就带他来看看你。”媒人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有几条皱纹。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刘有全时自己局促的模样，刘壮实也是笑着摸摸后脑勺，放下鸡蛋和酒唠了两句就离开了。
她和刘壮实的双亲都是早早就过世了的，也没什么繁琐的过程，见了面之后没几个月就结婚了。
刘壮实能干又老实，他们还有了刘壮实，生活也是安安稳稳的。
人在世上，不就图个安稳吗。
李巧秀弯腰捂着脸，刘壮实站在门口看着李巧秀抖动的肩膀。
他看看对面山坡的树影，风吹得他们摇来摇去，看得他心里发毛，打了个哆嗦汗毛直立。
小飞妈带着小飞三天两头来找李巧秀，和她唠唠嗑。可是李巧秀总是微微低着头听小飞妈说话，自己并不多言。
只有看到刘壮实和小飞开开心心的在院子李打闹时，才会露出点点笑容。
刘壮实不喜欢李巧秀的那种笑容，就像是池塘里枯萎了的荷花，又皱又干，一点也不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