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湄是顶着厚重黑眼圈，无精打采出现在江闵面前，因为受惊，脸色还有些苍白，虽然让四喜在妆容上下了功夫，可惜仍被江闵一眼识破。
“湄儿，你怎么了？”江闵放下查阅一半的佛经，推着轮椅来到苏湄跟前，拉着她的手细致打量，苏湄身子本能缩了缩。
她，在害怕？
“没什么。”苏湄摇头，小心回了句。“可能是听说可以去深山寺庙有些期待，昨晚没有睡好吧。”
她的谎言，还是如以往一样拙劣。
江闵一眼识破，甚至察觉到了苏湄不愿意告知自己，只能叹了口气，“也罢，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再过几日就可以出宫，暂时离开清纳房了。”
苏湄木讷点头。
再过几天，她就可以离江勉远远的。
她起身回自己的屋子捡做木花盆需要用到的木楔，穿过庭院的时候，被躲在树下的百里郁叫了过去。
“昨晚的事，不要告诉江闵。”
见到百里郁，苏湄先说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看着，像那么言而无信的人？”百里郁翻了抹白眼，往前进了一步，嘴唇凑到苏湄的耳边低语，“刚才，我见御膳房的厨子给江勉送饭菜，在里面稍稍加了点料。他今天，应该会闹一整天的肚子。”
“啊？”苏湄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百里郁。
她看上去，不像喜欢玩恶作剧的。
苏湄的表情，百里郁有些失望，略显遗憾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帮你出气呢。至少，也得给我说句谢谢吧。”
“哦。谢谢。”苏湄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恶作剧，也是帮自己出气。
只是这个谢谢，在百里郁听来，也太不走心了。
不过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湄的肩膀，“他到底是大夏的君王，我虽然痛恨他昨夜的行径，但是只能小惩大诫。倘若把他杀了，我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哦。”苏湄还是木讷的反应。
百里郁有些无奈，不过好像她从一开始就要得到苏湄反馈的这个想法，就挺荒诞的。
干脆翻身藏到树上。
苏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百里郁不会突然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才回到房间，取了木楔。
傍晚的时候，她听四喜说，御膳房的厨子不知怎么了，突然都挨了一顿板子，打得很重，皮开肉绽，估摸好几天没法下床……
她又懊恼，觉得百里郁帮自己出气，似乎错了。
可惜一直到江闵抄好佛经，十日约定到期，她都没有再看到百里郁，更甭提和她说话了。李尚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用来堆放祭祀朝贡需要的东西，一辆用来接待苏湄和江闵，其他随行的下人和大臣，安排在另外一辆马车里。
从皇宫的正德门出发，一路往北，出了城，再沿着山底到山腰，最后来到天祐寺。
苏湄坐在马车里，看着躺在软卧上的江闵，他腿脚不便，李尚安排的时候，特别准备了软卧，上路的时候会舒适很多。若是寻常的马车，只怕这么一路颠簸，骨子早就散架了。
楚嫣的病，似乎更厉害了，并未送行。
只是在正德门外，见了一抹明黄色的丽影。郁湘披着袍子，在丫鬟的陪同下站在门里，扯长脖子看着外面。
“停下，我们看看。”江闵发话，马车只能顺从地停下。
他看到一辆说不上气派甚至有些萧索的马车缓缓驶入正德门，郁湘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待马车停下，搀扶着一位长者下来。长者身上似乎有伤，身形消瘦，江闵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认出是郁良。
郁良虽然是文臣，但身子健朗，眼神矍铄，意气风发。江闵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潦倒落魄的模样，没有往日光环的加持，他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
郁湘搀扶着他，进到一顶轿辇里。
“郁国丈从后姜回来了。”李尚也凑了过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这一趟可够折腾的。臣听说后姜不打算放人，甚至已经把使团杀了，以此向天庆看到自己的决心，它和大夏绝无半点讲和的可能。可惜国战在即，国库紧张，还是湘皇后卖了不少家当，这才凑够了钱，赎回了郁良。”
“郁国丈这把年纪，这次回来，恐怕会大病一场。”李尚一个劲地摇头，做权臣真是危险，什么事情都得往前冲。幸亏礼部只是掌管祭祀祈神之类的杂事，不会危及性命。
“病了也好。”江闵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又看了眼李尚，提醒他到。“可以出发了。我们傍晚的时候，还得到天祐寺。”
李尚得令，马车重新出发。
远处郁湘搀扶父亲上了轿子，郁良一脸病容地问她，那辆马车是做什么的。
郁湘吐出口浊气，“还能是谁，国战在即，皇上走不开，让江闵代替他去天祐寺为将士们祈福。不过这一路上有兵部和礼部的人盯着，他就算有想法，也掀不起浪。”
在她看来，江闵苟延残喘，多活一日都是江勉赏赐。
哪还有别的企图。
郁良点头，示意轿子起行，他还要面见江勉，有些话后姜托他带到。隐约觉得郁湘刚才的话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地方。
…………
江闵一行，驱车出了皇城，来到熙熙攘攘热闹的望京城，因为马上就要打战，看似热闹的人群实则不似往常，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疲态。他们中大部分，都经历了六年前的那场惨败，失去了亲人或朋友，甚至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来到望京。
没想刚过了几日安安稳稳的日子，战乱又起。
因为知晓大战，担心战时买不到柴米油盐，正前往各处大肆哄抢，闹得人心惶惶。大街上到处都是冲撞的人群，见到马车也不闪躲，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赫然拦下马车，要去哄抢上面的物资。
他想当然地以为，坐得起马车的就是有钱人，车上一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以满足所需。
闵忠和他的侍卫还在车里，男人当然什么也落不到。
只是和苏湄搭乘一车的李尚一个劲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念叨着诗经里的《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大概就是说，人不讲理，连只老鼠都比不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好了！
苏湄眨了眨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读书人骂人。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平，骂得一般人听不明白，压根就没有往这上面想。
如果她嘴也可以这么厉害，那就好了。
就可以保护江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