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良沉默了片刻，他以前是真看轻了江闵，没想他竟然可以这般句句话都打在自己的心上，直击重心。
不过轻缓呼了口浊气，“不劳烦百里将军动手了，太上皇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他从后姜回来，深知自己已经是江勉的弃子。朝野之中又多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见他失去了势力，立刻倒戈方向，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曾经门庭若市的门生徒弟，也不见人影。
郁良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朕想知道，你和后姜所有的联系，不只是六年前，还有如今。”江闵干脆直接问出，向着百里郁缓缓点头。百里郁得了命令，退到一旁，不过饶有兴致打量郁良。
郁良也曾经是大夏官场的神话，是大夏建国以来唯一一位科举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之后节节高升，四十壮年就已经权倾朝野，当时江闵刚刚即位，他的话，有时还不如郁良管用。
他那时已经在筹备大婚，迎娶的也是郁良的女儿，做了帝王的亲家，郁良的地位只会更巩固，成为真正权倾朝野的重臣。
只是，一直在筹办的婚事，隐约有一拖再拖的疲态。
郁良很快明白了江闵的用心，他初登帝位，需要巩固权利，他横亘在其中，成为了帝王的眼中钉。就算暂时不会拔出，也一定不会委以重任。那时后姜蠢蠢欲动，和大夏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以杨忠武为首的武将并不赞成御驾亲征举国之力攻打后姜。可惜年轻气盛的君王，在这事情上和他们发生分歧。
郁良于是决定一边迎合新君的意思，一边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向后姜送去好几名细作，待到大军出发便在暗中传递各种各样的消息，出卖大夏军队驻军地点和可能北上的路线等等。
他打着一副如意算盘。
他要换掉不听话的帝王，另外扶持新君。只要这君王是自己拥立的，又娶了自己的女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就可以永永远远做第一权臣。
他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江勉不是一只毫无志向的绵羊，他有野心有想法，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
帝位稳固之后，他立刻着手除掉郁良。
闵忠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夏军队，竟然这么可笑地输给了朝野之争？更愤慨他们一边在前线浴血奋战，一边还要被自己人算计，以至于埋骨他乡。
这之中，有他的挚友，他的下属，还有一个个他没有见过，但一样年轻又鲜活的生命。
“这次随你出使后姜的使团，杀他们的，不是后姜，而是你的授意。”江闵听完了六年前发生的事情，面不改色，他当然愤怒，当然不平，也恨不得把郁良扒皮拆骨，可是……
可是当所有的一切从郁良口中说出后，他只是浅浅叹了口气。
从初次知道时的震怒，再到现在的麻木，他甚至丝毫不期待郁良口中的事实，不过是想让闵忠和李尚听听罢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我没有……”郁良摇头，一个劲地反驳。
“你有。”江闵强行打断，“后姜负责接待使团的，岑浩，他也是当年和后姜一役之后迅速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接待使团自然轮不到他一介武夫，这样安排本就别有文章。杨禄已经在调查的路上了。”
郁良还想负隅顽抗，直至江闵报出岑浩的名字，他便知道……
藏不住了。
“对，他们是我杀的。只有杀了使者，大夏才不能和后姜讲和，两者之间必有一战。江勉已经不信任我了，只有一战，我才能从中获利。”郁良没有遮掩，干脆说出心里的想法。
他料到这事情早晚会被察觉发现，原本打算像之前那样将情报卖给后姜，赚一笔钱后离开大夏远走高飞，后半辈子都不愁了。留在那个已经不相信他的江勉身边，丢掉性命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惜你现在纵然带着我去指证江勉当年的罪行，也不可能把他从帝位上拖下来了。”郁良略显遗憾地摇头，江闵算是有本事，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晓了此事，可惜……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江勉也不可能为了道歉，将江山拱手让回。
“这事当然不能。”江闵心知肚明，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郁良的肩膀，“我也不会把你带到江勉面前，让你们谈话对峙。江勉本就对我有杀意，何况我还知道了其中的玄机？”
“只是，做错了事情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江闵低头，看了眼自己废掉的双腿，当年后姜的一战，他失去了皇位，失去了双腿……
江勉和他，也该付出代价了。
郁良头埋得更低，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成王败寇，我输了，我已经输了。”
从他狼狈回望京，江勉不信任他开始，就已经输了。
或者，更早一些。
“太上皇……”见江闵准备离开，郁良出言叫住。江闵慢悠悠地转动轮椅，皱眉打量他，“国丈大人，您还有别的话说？”
郁良头埋得更低，竟有淡淡的哭腔从他喉咙里吐出。
“臣自知难逃一死，罪无可赦，但这事和湘儿无关，和郁家无关。臣有不情之请，希望太上皇怜悯，看在湘儿过去喜欢你的份上，保住他们的性命。”
“郁湘喜欢过你？”百里郁眨了眨眼，难得想要八卦一次。
江闵扔给她一抹白眼。
不过转头看向郁良，莫名觉得可笑，“郁国丈真会说笑，您是国丈，您的家人就是国戚，谁敢为难？至于湘皇后，她以前喜欢不喜欢我，无从得知，不过现在已经是江勉的妻子，倘若求饶的话，也应该向江勉求情，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情？”
说完，他看了眼百里郁，示意她推着自己出去。
郁良将头低下，神情木讷嘴里微微念叨着什么。他真没想到，江闵和后姜一直有联系，那位岑大人，行事甚是机密，如果不是后姜的皇室，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看轻江闵了。
江闵来到李尚和闵忠所在的屋子，两人表情惊诧木讷，安静极了。
“回去吧。”
直至江闵清清冷冷地说，李尚和闵忠才缓缓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开稻草屋。出来后，江闵看了眼百里郁，“郁良不会活着回到望京城，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这简单，我放把火把他烧死。”百里郁随口一说，言语随便，仿佛不过杀条鱼罢了。
“这……这不好吧？”李尚吞了吞口水，笑得勉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