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安静地坐在角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舆论的中心，她伸长脖子寻找着父亲的影子。
她可记得郁湘说的话，父亲会负责这次的宴会，她都多久没有见到的父亲了。
只是苏湄不知道，郁湘不过为了让她出席宴会，故意随口这么一说。实则寿宴等级森严，像苏洋那样不入流的官员，根本没有资格介入，无论是参与宴会，还是帮忙筹备。
苏湄眼珠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苏洋，只能兀自低垂下头，沮丧极了。
她有些后悔出来。
太皇太后到了，满座宾客起身行礼，苏湄见状，也赶忙站了起来，礼数方面苏洋都教了，她自然不会唐突，何况这么一个角落，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
行礼过后，便是千篇一律的载歌载舞。
期间每位妃嫔重臣一一过来给太皇太后祝寿，手里都捧着厚重的礼物，郁湘送了一对做工精良的玉镯，又说了一番甜言蜜语，把太皇太后哄得眉开眼笑，让她就在自己的身旁坐下。
江勉坐在太皇太后的另一侧，只轻轻望了眼郁湘，有些不悦。“朕听说皇后前些日子明明做了新的衣袍，今日怎么还穿以前的旧衣服？”
这话虽然很轻，但砸在郁湘身上，很有重量。
这衣服放了两年，虽然保存得不错，但是到底有了褶皱，纹饰图案也有些褪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旧衣服。
太皇太后也皱了皱眉。
郁湘面上无光，只能小声赔了一句。“梓潼只是觉得，做新衣有些太铺张浪费，这才穿了之前的衣服。”
说完便往后缩了缩身子。
但眼睛却不经意往苏湄那看了一眼，都怪她！
虽然郁湘的目光只有一瞬，但顺着她目光的江勉，眼睛就这么定在了苏湄身上。
他只用一眼便认出了苏湄。
虽然她和那日初见，有些不大一样，化着得体的妆容，穿着繁复袖衣霞帔，头饰也很精致，那副双蝶玉珠冠还有些眼熟。
不只是双蝶玉珠冠，便连那身衣服都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是，穿在她的身上，似乎更好看了。
明明身在寿宴的热闹之中，却又那般安静，荣辱不惊。
像是误坠尘网的仙子。
“皇上……”太皇太后轻声唤了句，这才把江勉的魂叫了回来。她也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苏湄。微微皱眉，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那是？”
“那是新晋的太后娘娘。”郁湘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苏湄，心气各种不顺，不过把太后的头衔搬了出来，也可让江勉死心。
那就是江闵新娶的太后？
太皇太后微眯着眼睛，望了眼美则美矣的苏湄，她都听说了，李尚寻了一头脑有些不大灵光的女子嫁给江闵，她虽然反对，但转念想哪有官宦之家的好女儿愿意守着那个无望的太上皇……
她笨一点也有笨一点的好，不至于发现自己进了皇宫，不过是做了个了了无期的美梦罢了。
“太后，梓潼去请她过来。”
她盼着，苏湄可以在他们面前丢人现眼。
“这倒不用。”太皇太后叫住郁湘，那个安静坐在角落里的苏湄，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她还不是太皇太后，只是未经世事的将军之女楚嫣，父亲遥遥指着坐在宴席中间的男人说。
“嫣儿，那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夫君吗？
太皇太后微微抿了抿唇，想起了过往的岁月。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将要嫁给未来的君王，却不知自己将来不但要承受中年丧夫之痛，还要经历大夏建国以来最大的惨败，最心疼的儿子被俘异乡，成了后羌手中炙手可热的棋子。
江闵最初被俘的时候，后羌便带着他一个城门一个城门的敲，仗着自己手中有大夏的皇，让他们交粮开城门，让他们出重金来赎。
楚嫣缓缓闭上眼睛，那时的她，有时巴不得江闵已经死了，有时却又庆幸他还活着……
她怔怔从过往的旧事里挣扎出来，笑容苦涩。
江勉的目光还停在苏湄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安静到极致的女人，感觉到莫名的嘲讽。
她不聪明，还是江闵新娶的太后。
更滑稽可笑地是，他竟然因为这个，心中对江闵生出了嫉恨。
他一国之君，竟会嫉恨一个囚奴，残废？
…………
苏湄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被郁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还在遗憾自己没能见到苏洋，周围又都是不认识的人，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便连面前放着的牛肉，似乎也没什么味道和嚼劲。
她恹恹得，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什么精神。
就这样一直到了散席，苏湄走在后面，低着头仿佛在找地上的铜板一样，直至面前多出了一双黑色的官靴，才兀自抬头。
“白鹇……”
杨禄点头，他专程在这候着苏湄，带她一起回清纳房。
毕竟，清纳房的那位正主已经发过话了，他如果不能带着苏湄平平安安地回来，那就别回来了。
他和江闵的兄弟情，在苏湄面前，真不算什么。
“我们走吧。”
杨禄淡淡地说了句，指了指清纳房的位置，示意苏湄往那个方向跟着自己回去。
苏湄却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站在寿宴外面，负责送各府大臣回去的苏洋。
父亲还在忙碌，丝毫没有注意到苏湄的目光，他热情洋溢地向每一位官员打招呼，嘘寒问暖，可惜回应他的人寥寥无几。苏洋倒也不觉得尴尬，还是笑容满面。
苏湄怔怔望着苏洋，父亲的背似乎佝偻了些，鬓角也有些白了，便连身子也清瘦了些……
苏湄想要飞奔过去，却被杨禄伸手拦住。
“太后娘娘，您已进了后宫，除非特殊情况，或皇上太皇太后恩准，否则是不许见外臣的。” 杨禄轻轻劝了句，太上皇的处境已经非常艰难，实在不该再招惹其他的麻烦。
“父亲，也不行吗？”
苏湄眼眸惴惴不安，得了杨禄否定的答案后，轻轻应了声。
“那，那我就在这里，远远看着。”
苏湄说完，真的就站得远远地看着父亲，不敢上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至苏洋送走了最后一波官员，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去收拾寿宴的残局，那个站了好久的丫头才轻轻开口。“白鹇，我们回去吧。”
杨禄点头，可惜他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出苏湄话语中的喜或悲。
江闵坐着轮椅，在清纳房的门里等着苏湄。
幸亏杨禄让四喜回来说明了下情况，不然江闵也不能这么镇定自若地等着他们回来了。
不过等回了红着眼睛的苏湄，还是眉头一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