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绍峰看着陈小莲的背影，眼神不由黯淡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将视线转移到院中已然喝醉的郑勇身上。
没有陈小莲在身边，他的眸光锋锐慑人如翱翔天际的鹰隼一般，哪里有半分木讷少年郎的样子？
县衙。
陈小莲照旧找了早晨的那位护卫小哥说她想求见县令夫人，护卫小哥没有通传便乐呵呵地将她引了进去。
见陈小莲面带不解，护卫小哥解释道：“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说只要是你过来，不用通传直接带进去即可！对了，我叫长平，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就行！”
“多谢长平哥！”陈小莲从善如流地说。
没过多久，长平便将陈小莲带到了县令夫人的住处。
这次长平没有进去，而是将陈小莲送到苑门口便离开了。
越过苑门，陈小莲一眼便看见站在院内榕树下的县令夫人，她换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裙，梳了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看着比之前要年轻很多，面上的暮色也散去不少。
见到这样的县令夫人，陈小莲只是诧异了一瞬，心中便瞬间了然。
走到县令夫人面前，陈小莲微微福身说：“民女见过夫人，夫人现在的气色倒是看着好了很多！”
县令夫人眸中闪过深意，忍不住勾唇说：“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大，旁人见到本夫人可不敢直接谈论本夫人的脸色！”
“旁人不敢说出来，可心中未必不会这么想，民女只是没有掩饰心中所想罢了！”陈小莲垂眸，语气淡淡。
她是从地狱走过的人，怎么会怕县令夫人？
不过是别人给她尊重，她回以同样的尊重罢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简单？”县令夫人饶有深意地说。
陈小莲想了想：“好像并没有，至少没人在我面前这么说过！”
当然，私下里怎么想，就跟她没关系了。
“好了，你现在过来找本夫人，可是想知道文松的验尸结果？”县令夫人看着陈小莲，没有等她回答直接自顾自地说：“本夫人派丫鬟去豆花铺子，说我胃口不适想要换换口，等丫头回来后我便借口好奇发生何事命人去跟老爷打听情况，在知道文松的死跟豆花铺子有关后，我又好奇关注案子的进展。小丫头，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县令夫人挑眉，看着陈小莲的眼神带着浓浓的试探。
这个丫头看着十四五的年纪，这遇事的镇定便是寻常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
只可惜她的容貌，实在是丑了些，不然……
陈小莲沉吟半晌，说：“他们不打算审理此案，准备直接定罪结案，是吗？”
闻言，县令夫人惊诧地看着陈小莲。
许久之后才道：“小丫头，你还真是聪慧过人，难怪当初你来找本夫人的时候便明说你想让本夫人帮忙，请仵作给文松验尸！”
意味深长笑了，县令夫人继续道：“你说的没错，文倩一直在老爷跟前哭诉跟她弟弟感情深厚，如今他被人害死，让老爷定要给她主持公道。回春堂那个郑勇可以作证，文松就是吃了豆花铺的豆花才死的。现在罪证确凿，人证物证都有了，只待定罪便可处刑！”
面色未变，陈小莲定睛看向县令夫人。
她这个动作，若是放作别的大家夫人，定然会觉得她大胆冒犯，可县令夫人不知为何却没有这么感觉，反而生出一种她若是不这么胆大，倒也不再特别的感觉。
“人证是郑勇，物证是豆花，这样也能算作证据？豆花铺子当时那么多客人，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就文松出了事？他最终的死亡地点也不在豆花铺子而在回春堂，按照咱们北苍律令，郑勇是死者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理应也列为嫌疑人，他的证词能被采纳么？这放作旁人身上只消一想便觉不合常理的推断，县令大人若是采纳，怕是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话，陈小莲说的极为不客气。
县令夫人却不恼，而是讽刺一笑说：“你说的没错，自从纳了文倩后，他的英明早就被慢慢毁了，如今倒是眼瞎心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是清水县的父母官，可在外头又算得了什么？文倩把他捧的太高，他倒是不知自己是什么斤两！”
顿了顿，县令夫人话语中的讽刺更甚：“别的不说，清水县里就有很多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他啊……早就都忘了！”
这话倒是不假，清水县的县令自上任以来顺风顺水，钱家因着退避在此也不愿意开罪地头蛇，平素跟县令交往也很是客气，一点都没有从京城出来的傲慢和不屑。
久而久之，县令飘了也很正常。
“夫人，难道县令听了文姨娘的话，准备一意孤行了？”
县令夫人丝毫不加掩饰的讽刺，让陈小莲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点了点头，县令夫人继续说：“本夫人已经劝过他，文松的死看起来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只是当时文倩也在书房，本夫人与她起了争执后，老爷还是站在她的那边将本夫人斥责一顿，只说本夫人不体谅刚经历丧弟之痛的文倩，让本夫人回来思过。”
说着，县令夫人笑了，笑得清淡而凉薄。
“这不，本夫人回来便静思己过，好好想了想这么多年本夫人到底都做错了什么？为何害人的人活的那么滋润，本夫人却日渐消沉？凭什么？这些都凭什么？”
“不争，有时候就是旁人欺负你的依仗，你若是退让人家越觉得你好欺负，久而久之谁还会怕你？身份？又能算得了什么？”
县令夫人自顾自地言语，更像是一种发泄，发泄这么多年自己心中的愤懑。
许久，县令夫人突然眸光诡谲地看着陈小莲。
“不过，我决定开始争，便要将文倩彻底踩在脚下！这次的事情明面上看起来是我被老爷斥责回来思过，可他终归还是答应让仵作验尸！”
“你知道吗？老爷答应仵作验尸的那一刻，文倩慌了！”
慌了？
那就证明有鬼！
而且文倩因验尸慌张，这件事恐怕还另有隐情。
这恐怕根本不是所谓的丧弟之痛。
“那仵作验尸，可有什么结果？”陈小莲问。
“突发心疾！”
“什么？心疾？文松以前可有心症？为何会突发心疾？他体内有没有可以诱发心疾的毒或者是药？”
陈小莲匆匆问道，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给文松验尸。
不过她知道，这一点难如登天。
“文松借着县令小舅子的名号，一直在清水县里游手好闲地打秋风，从来没听说得过什么心疾，仵作验尸也没从他体内找到毒药，不过有没有用药就无从得知了。仵作检验他胃中的东西的残留，也只有豆花，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没有异常？
看来仵作验尸，并不利于姨母和舅舅们脱罪。
可是很奇怪，既然没有什么异常，那为何文倩会因为验尸而慌乱呢？
换句话说，查清自己亲弟弟死因，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反而是个麻烦？
微微思忖，陈小莲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我想看看文松的尸体，不知是否可以？”
“什么?难道你想给文松验尸不成？小丫头，就算你不害怕面对尸体，可本夫人也没这个能耐让你去停尸房。”顿了顿，县令夫人继续说：“就算偷偷送你过去也不成，县衙如今已经戒严，文倩也派人守着文松的尸体，哭闹着要让文松入土为安。”
又是不想让验尸，又是让文松尽快入土为安，看来突破口还真就在文松的尸体上。
陈小莲扬起满是疙瘩的脸，笑说：“多谢夫人告知民女这些消息，既然您没办法让民女去看看尸体，那民女……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此言一出，县令夫人眸光微凛。
自己想办法？
她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其实陈小莲的办法很简单，既然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去看文松的尸体，那她就只能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偷偷的去。
县衙虽说有捕快也有护卫，可晚上到底防卫还是松懈了不少。
毕竟清水县民风还算淳朴，很少会发生盗窃抢劫杀人这些比较恶性的案件，饶是此时出了这么一件，又有谁能想到有人居然胆大包天到夜袭县衙来偷偷看尸体。
是以，天黑以后，陈小莲悄悄找到还在回堂春外那棵大树上盯梢的莫绍峰。
与他交换消息之后，一道来到县衙外守着，只等换班的时候寻个合适的机会偷溜到停尸房。
白日的时候，她已经从县令夫人那边得知停尸房的位置，自然不会弄错。
黑夜无月，今儿个还真是当梁上君子的好时候。
陈小莲压低声音，不免再次确认了一下之前莫绍峰说的话。
“莫绍峰，你说郑勇今天一下午都在喝酒？醉了就睡在院里没有其他异常？”
“没错，一直到你来找我，他都还没醒，我看他倒是心情很不错。”
“能吃能睡还有心情喝酒，这已然是最大的异常了！”陈小莲在莫绍峰耳边压低声音呢喃道。
她温热的吐息喷在莫绍峰的耳侧，让他顿觉耳朵烧红喉间干涩，心跳也渐渐开始加快，然后彻底失去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