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杰过来小怜这边慢慢变得轻车熟路，脚头跑顺了。一没事，或者一到有空的饭点，他就自然而然往这边来了。吃完饭，或者睡会儿午觉，或者就是闲坐着看看电视，听边上小怜母女嘀嘀咕咕说着她们自己的方言。他已经没想过再去“花好月圆”那些个黑咕隆咚的包厢里呆坐着独处，这一地明亮的自在已经足够让方南杰心安。当然他从不陪小怜下楼散步，小心驶得万年船，那样的蠢事他才不会做。偶尔方南杰也会带些稀罕的进口水果过来，让小怜母女尝个新鲜。会买了本地哪家有名的熟食过来，再添个菜。而这样的举动在方南杰自己家是不可能发生的，家里的吃喝拉撒都归老婆管，她又不上班没工作，自然有的是时间打理生活琐事。方南杰有啥要求，想吃点什么，张张嘴吩咐一句就是了。
方南杰每次过去好像就是为了吃饭休息，跟小怜的过份亲昵举动几乎没有。他没有那么饥不择食的重口味。他最开始当然是对孩子的胎动很感兴趣，但这样的互动游戏也没能维持太久，过了一阵子，当方南杰习以为常后就淡了惊奇和开心。大家都远远见过无数陌生的孕妇，一旦知道某些原本不清楚的细节真相后，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哪家孩子不是利索出生的？方南杰自己老婆从怀孕到生孩子，就没娇气矫情过，所以方南杰也不觉得小怜有啥需要特别疼爱怜惜的。很多男人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男孩，所以这孩子自然是没啥长久的耐性的。一旦好奇过了，他就不知道又跑哪里去玩儿了。
方南杰去小怜那里开始一直是开了那辆桑塔纳过去的，那辆香槟色的大排量别克君威在那个老小区看着就有些打眼了。方南杰某一天想了想，自己这辆桑塔纳2000去过的装修现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记得自己这辆车，终是不妥。于是他立马去买了一辆小巧的两厢东风雪铁龙，全部下来也不到十万块钱。方南杰找到凤姐儿家，将一把车钥匙往她跟前一扔，你帮我去上个牌照吧，写你的名字。车停在地下车库，白色东风雪铁龙。这把钥匙你留着，以后可能很多事还得麻烦你。我也只能麻烦你。凤姐儿一声不响接了钥匙，过了没几天就找熟人办好了牌照，然后打电话告诉方南杰，车子还在老地方停着。
于是方南杰每次都是中途到凤姐儿这个小区换过车子，然后开了那辆两厢车去小怜那里。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任何谨慎都不是多余的无用功，防患于未然，固堤于河岸。方南杰自己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该如何收场，但现在的他就想这样安静地过一天算一天。不是没担当，而是能够晚一天就尽可能晚一点，去面对绝对不可能风平浪静的结果。方南杰承认自己内心没那么强悍，他就是怕没必要的麻烦。他向来自诩为光明磊落做人，虽然生意场上也经常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做人还是坦坦荡荡的，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只是如今，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小怜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的体质、怀相还真是好，一直没孕吐没浮肿，能吃能睡，还没啥挑食的难弄，随便酸的辣的甜的咸的，给啥吃啥，吃啥都香。小怜妈也一直说笑，这肚子里的孩子这么乖，肯定好养活得很。也就因为小怜自从怀孕后一直顺风顺水地正常一天天大了肚子，所以这天方南杰偶尔提起才知道，小怜居然没有做过一次产检！这些年随着很多新观念的逐步普及，人们对于健康方面的常识越发在意，尤其是在各大城市里，生育问题绝对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定期产检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如果孩子有先天性问题，那就不能让他来到世间遭罪。
小怜家所在的镇上，最多也就一个镇医院，再说她这大姑娘大了肚子，哪里敢豁出面子上医院检查。加上没病没灾能吃能睡的，家里人也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她做啥产检。想想以前，还有如今的很多农村地区，哪个女人不都是顺其自然地怀孩子生孩子？要说有啥难关也就是最后生产那当口，可那也都是去医院啊，现在还有谁家傻不拉几自己找接生婆的？
这会儿听方南杰那么一说，一强调产检的重要性，小怜妈心里就有些慌了。我想应该没事吧，孩子一直长得很好，每天也都动得很起劲，应该很健康。方南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小了电视音量，认真对小怜妈说，还是去查一查保险。小怜妈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小怜，似乎觉得自己这当妈的没尽到心，这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很有些愧疚。小怜一方面当然知道方南杰说得在理，可她自己就是从来没往那处想过。另一方面小怜也不觉得孩子有啥问题，她自我感觉挺好的。不过检查还是要去的，这样大家都能放心些。
小怜挺着大肚子斜靠在沙发上，小胖手托着自个儿的腰，说，那就啥时候去一趟好了。不过我自己知道肯定啥事都没有，肚子的孩子跟我连着心呢，我知道他好着呢。方南杰看着小怜圆滚滚的身子，温柔一笑。眼神却在悠悠思绪中微微一滞，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小怜的肚子，仿佛有千言万语在默默对着这个孩子诉说。看着方南杰的动作，感受着他对孩子的在意，小怜母女便都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方南杰坐正身体，对小怜说，我先去找人问下产检的事，到时候我是没法陪你们过去的了，我会找个女性朋友来带你们去，具体什么的你都听她的话好了。对人要有礼貌，她叫凤姐。记住了么？
方南杰到凤姐儿小区换车的时候，给凤姐儿打了个电话，确定她还在家没出门，便上楼跟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凤姐儿抿着嘴盯着方南杰看了半天，一直看到方南杰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最后叹叹气，挥挥手，一副亲娘老子看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去吧去吧，我知道了！你又得欠老娘一个觉了！然后方南杰就逃一样离开了凤姐儿家，换上旧桑塔纳，飞快朝公司开去，心里完全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隔天，凤姐儿昏昏沉沉爬出温暖的被窝，勉强起了个大早，化了个淡妆，顺手拿起香水瓶刚想喷点，转念想了想又放下了。再找了条纯色的羊绒裙穿上，外加一件简洁大方的羊绒大衣，拎了个真皮黑包，凤姐儿看上去完全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煮了几个汤圆当早餐，吃得整个人暖暖的，凤姐儿下楼发动那辆东风雪铁龙，往小怜住的那个小区开去。凤姐儿早些年就考了驾照，自己虽然没买车，但客人们有的是车。晚间出去时撒个娇，闲没事抢着摸几把方向盘，她胆子又大，蹭了几回小事故后，车子便开得像模像样了。
冬日早晨的街头也很热闹，特别是开到老小区的大门口，到处都是忙着赶上班上学的大人孩子，拿着早点边走边吃的小年轻，晃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娘，人声鼎沸，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凤姐儿很少见到清晨这样的人间烟火气，顿时觉得看着也挺好，不禁轻轻一笑，心里早起的怨气一下子消散得差不多了。乱了原有节奏，偶尔得见意外，便常有惊喜。凤姐儿握着方向盘，慢慢避开往来人群，很快就进了小区，找到小怜所在的那幢楼，停好车，上楼敲门。昨天她已经跟方南杰说好了的，估计这会儿小怜母女也准备好了。
开门的是小怜妈，一见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子笑靥如花亲亲热热地叫着阿姨，便忙不迭地答应着，让了凤姐儿进门。这位就是凤姐吧，哎呀，真是个好看的姑娘！坐，快过来坐！怜啊，你收拾好了么，凤姐来了，咱们快点走吧。凤姐儿笑着站在门口，就那样等着，不准备换鞋进去了。一双凤眼斜飞看着里屋，见着小怜出来，便温柔一笑，是小怜吧，方总吩咐我今天带你去做产检。医院那边我都找好人了，你收拾好了咱就走。
小怜一看凤姐儿那模样那气场，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肚子，整个臃肿的身材，便有些自卑惭愧。小声应了，便手忙脚乱地穿外套。小怜妈正自己穿着棉袄，看女儿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便过去帮忙。小怜弯腰穿鞋子也不便了，也是她妈帮着穿上的。凤姐儿还是一副笑模样，别急，慢慢来，时间还早着呢。外头挺冷的，多穿点。等小怜穿带齐整，小怜妈扶着小怜慢慢下楼，凤姐儿也不搭手，只是温言软语地说着话，走在她们后头。
下楼，大家上了车，母女俩都坐到了后排。凤姐儿便发动车往妇幼保健院开去。凤姐儿对那儿很是熟门熟路，很多次陪小姐妹来看过病，打过胎，她心里对这妇保院其实是挺膈应的。对凤姐儿来说，每次来这里都不是啥好事，巴不得永远不登这里的门。这次虽然是事情不同，也因为是方南杰的事，她才勉为其难地来一回。不然她吃饱了撑的，大冬天的早晨不窝在床上睡觉，跑这里来憋屈自个儿干嘛呢。
挂号啥的，凤姐儿都一手包办了。小怜妈看着凤姐儿掏钱付款，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要自己来。凤姐儿开口了，阿姨你和小怜就在那边坐着吧，我这一会儿就好。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方总交代的事，哪里还要您操心。过了会儿，凤姐儿就带了小怜母女上楼去产科，找到一个王医生，说了句昨天让谁谁跟您说过的，我今天带了我妹子过来做产检。麻烦您了。那王医生很是客气，和和气气地带了小怜进去，一会儿又开了张B超单子及别的一些化验单，让小怜去做。凤姐儿拿了单子先去付钱，让小怜母女在走廊里坐着等她。
验血啥的都简单，不过报告不是能当场拿到的。凤姐儿等小怜抽完血，就带了小怜娘儿俩去B超室。见一位医生刚好出来，就拉住问了下，请问宋医生今天是不是上班？那中年女医生有些惊讶地抬头，我就是，你是？凤姐儿笑笑，拉了人站到边角，低声说，上次李总带人过来跟您打过一个招呼，那事儿就当没说。您这会儿就给我妹子好好看看，孩子是不是好好的，还有是男孩还是女孩，也麻烦您点个头。谢您了！凤姐儿略微弯腰，给宋医生行了个礼，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了过去。然后便准备去招呼小怜过来检查。
宋医生有些奇怪地想了想，最后也不做声。只是说，我先去上个洗手间，你们稍微等我下。一回来便开始认真给小怜做检查，做得很仔细。过了好一会儿，才喊了声，家属进来下。小怜妈忙进去，一边帮小怜穿戴好衣服，下了检查床。一边眼巴巴地问宋医生，医生，都好吧？没啥事吧？宋医生说，都挺好的，孩子发育得很好，胎位也正。应该可以顺产。小怜妈慌忙一个劲地鞠躬，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宋医生嘴里说着不客气，应该的，眼睛却在找凤姐儿。在对视那会儿，宋医生对凤姐儿点了点头，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凤姐儿也笑着点点头，麻烦宋医生了，谢您了！然后拿了拉出来的B超单子，带了小怜母女再去了产科。
产科王医生仔细看了看已经拿到的那些检查单，又认认真真嘱咐了一番，还说了几句，怎么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没做个产检，让小怜等别的化验单全出来后再来看看。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没啥问题。小怜母女笑逐颜开地走了出去，小怜妈嘴里一个劲说着，那就好那就好。凤姐儿落在最后道谢，行云流水一般又是一个信封递出，一串好话留下。我这姨家妹子一直在老家乡下养胎，没见过啥世面，不懂事的地方很多，乡下条件差，我前些天才把她接过来。回头生孩子还得麻烦您，到时候请您多关照。王医生笑呵呵地说着，没问题，大家都是朋友熟人，别见外。
凤姐儿把小怜母女送回了家，慢慢悠悠开车行在近午已经很空旷的马路上。一边掏出手机给方南杰打了个电话，等得急了吧，差不多完事了，都好好的，如你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