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洋洋要开学了。他拿着学校发的一张缴费单,跟他妈说了学费多少,然后接过他妈给的银行卡就自己去办理了。这孩子一直很省心,虽然像他妈一样话不多,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凡事心里都有主意,也不可能样样都自个儿打理得好好的。至于学习成绩,那倒真的是没办法,方洋同学确实不是念书的料,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维持在中等水平。他妈看在眼里,也从不苛责。就像一个私塾里同时出来的那么多学子,最后能中举、能进士及第的也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有些人就是没长念书那个窍,你上哪儿开窍去啊?也就是多读一点是一点,多学点知识、多懂些道理总是好事。说到底做人比做学问要紧得多,只有先站直了做人,然后才能走出去做事。
方南杰那边已经接了涛涛出院,遵医嘱回家还得好好养几天。医生还反复交代方南杰,以后千万小心别让孩子持续发高烧,出现过一次惊厥,就容易有第二次。方南杰送他们到家后,看着坐在儿童爬行垫上正玩得开心的涛涛,郑重其事地对小怜父母说,这次的事叔叔阿姨也都看到了吓着了,医生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以后千万要当心,一旦出现高烧必须马上退烧,不然很有可能再次那样人事不省。小怜爸赶紧点头,小怜妈那边抹开了眼泪,想想都后怕,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方南杰看了看小怜,觉得必须交代几句,但见小怜窝在沙发一角昏昏欲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怜本身就没吃过啥苦,虽然家里条件不算好,但父母宠着,从小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小怜奶奶对她的要求也一直就是,把书读好,家务活不用你做。涛涛养到一岁多了,还真的说不上小怜辛苦过多少,所有洗洗涮涮都是她妈做的,喂奶是身上自带的孩子口粮,后来喂孩子辅食大多都是小怜爸忙乎的。那可是自己的亲爸亲妈啊,他们愿意帮她的忙,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这几天在医院里陪夜管儿子,小怜真觉得快累瘫了。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还带不好管不好儿子,儿子一哭她也跟着哭,边上的孩子家长那眼神都恨不得长刀子戳她几下,嫌她跟儿子都太吵,影响别人。可她有啥办法啊,这么小的孩子打针吃药能不哭么?回到家,要不是方南杰在,小怜早就想一头栽床上大睡一场了。带孩子的熬夜可跟玩游戏的熬夜不同,一个是有趣的开心,一个是头昏脑胀的疲乏。方南杰最后只跟小怜说了句,你以后多陪陪孩子。小怜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申辩了一句,我每天哪儿都不去,不是都在家陪着他么。方南杰闭了嘴,啥也不想多说了。得,从此能把孩子平平安安带大点再说!
方南杰此后的生活节奏照旧。公司的事样样都得操心,越做得高端精细,越发要严格把好每一道工序的关,精益求精。要接更多大生意,要进军房地产业,必定得有更多的应酬交际,于是方南杰酒店和各种娱乐休闲场所去得更多了。涛涛生了这场病之后,越发粘方南杰了,这小家伙似乎知道爸爸才是家里的主心骨,虽然不常来、不长在。每次方南杰去了涛涛就开心,还会咧着小嘴,拉着方南杰软软地说,爸爸饭饭。方南杰当然知道这是小怜爸教的,问题是儿子居然会用了!再从他的小嘴里欢欢喜喜地说出来,不由方南杰不心软。因此方南杰百忙之中也还会隔几天过来吃一顿中饭,陪儿子玩会儿。
至于小怜呢,也怕极了儿子再生病,这大冬天的不再允许自己父亲带涛涛出去玩。她也记着方南杰说的话,要她多陪儿子,所以经常能够见到的场面就是,小怜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回应着涛涛的咿咿呀呀,涛涛看着边上的妈妈,自己或玩玩具,或爬过去亲小怜一脸口水。小怜一边笑一边躲儿子的袭击,涛涛别闹别闹,自己好好玩!涛涛摆弄方南杰给他买的识字卡片的时候,小怜也会顺便教他认上面的东西,涛涛,这是小鸭子,这是小兔子,这是青菜,就是涛涛每天吃的菜菜。
方南杰老婆这天拿了一些从乡下带来的腊肉酱鸭,去找了方南杰二伯家的阿峰。当初阿峰的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他媳妇也跑来找过方南杰老婆,要让她这做嫂子的陪着去找那狐狸精算账。方南杰老婆哪里肯沾这样的事,自然推给方南杰自己去处理,不过阿峰在城里的住处她是一起去过的。阿峰在城里的那个女人和孩子的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相安无事了。他媳妇闹了几回也没用,阿峰撂下狠话,你不想过就离婚,想过就给我老实呆着,我也不少你吃穿用的。有本事你去告我重婚罪!最后阿峰媳妇偃旗息鼓认了输,乡下女人没工作没收入,到底没啥底气。再说阿峰姓方不姓徐,他们自己家不闹腾了,徐家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各有各命。
方南杰老婆知道阿峰过年回家根本就没怎么待,给他父母拿了点钱算拜个年就回了城里,老婆孩子的开销也给了。不过他们家肯定不会给他弄点家常年货带回去,所以自己带点儿这些过去很恰当。昨天下午她给阿峰打过电话,确定他今天有空,就说了今天早上去他家一趟,给兄弟拿点吃的。阿峰历来对这个嫂子有些敬畏,人虽然话不多,但断文识字高中毕业的徐家女子不声不响都自带气场。杰哥家的这位嫂子真的没挑的,知书达礼,本份贤惠,杰哥总上歌厅厮混谁都知道,可这嫂子跟着来了城里,愣是从来没发过脾气。哪像自家那泼妇,直接上来就挠人。徐家女到底不一样。
中心城区并不大,方南杰老婆骑车很快就来到了阿峰家。进门见到他的那个女人和孩子都在,便略微寒暄了几句,笑着递上那点腊肉啥的。外头卖的总归没有自家做的好,打小咱都是吃这个过年的,想来兄弟也还会惦记着这一口。嫂子这就给你拿点过来,尝个家里的年味,也不是啥稀罕物。不过你知道我婆婆做这个最拿手,估计吃过我家的都会忘不了。阿峰自从闹出那事儿之后,在村里到处受到的都是冷眼,徐家村人历来极重规矩,祖训上明明白白写着,无论如何都不许纳妾。因为不存在断了香火这一说,所以一夫一妻制就是徐家人铁板钉钉的规矩。花街柳巷没说不许去,但就是不能领了人进门。所以阿峰那事做得很让人鄙视,置外室?那还了得!只是一来人家不姓徐,而来如今肯恪守祖宗规矩的后辈人也少了,家法到底不是国法,只是民间约定俗成的道德规矩。
阿峰感激涕零地送了方南杰老婆出门,路上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方南杰老婆瞅着他一笑,阿峰兄弟,是不是有话想跟嫂子说?阿峰眼神闪烁,低头不吭声。阿峰啊,嫂子其实知道了,我家男人也就是跟你一样的事。那人和男娃我都见着了。我今天也就是讨兄弟一句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心好了,嫂子我不会多嘴卖了你的,我也就是想弄个清楚,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就劳烦你把事情详细跟我说一说,我心里有数也好拿个主意。你瞧,你如今不是也过得挺好的!这生出来的娃难道还能塞回他娘肚子里不成?我们做女人的能拿你们男人什么办法?吃的喝的可都是你们挣的。
阿峰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想想也是,这事迟早总得明朗的。就这么个小城里,杰哥的事自以为瞒得紧,其实兄弟们心里都有数。到处跑装修的人,哪个小区不熟?这话一传十十传百的,私下里大家早就一清二楚。再说那个杨怜还是自己公司里出去的,老兄弟们哪个不认识她?也就是杰哥自己觉得做得天衣无缝的,这在一个城里金屋藏娇哪有那么容易!也难为嫂子居然不哭不闹的,真的比自家媳妇强太多了。这么好的女人,又懂事,长得也好,生的又是一个好儿子,杰哥真的不应该对不住。自己都没瞧出来那个杨怜有啥好的,长得也一般般,小脾气也挺大的,背后大家都说杰哥绝对昏了头了。
于是阿峰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啥都跟方南杰老婆说了。包括杨怜哪里人,原本在公司做啥的,现在住在哪里,父母也都跟着过来住在一起了,生的男孩子大概多大了,长得挺像方南杰的。阿峰说完,看着方南杰老婆一脸平静,小心翼翼地说,嫂子你可别气坏了身体。这事肯定是杰哥不对,你跟洋洋都这么好,那杨怜真的没啥好的,我们都认识她!嫂子,你宽宽心,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杰哥以为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其实都知道。这样的事哪里瞒得住人,也就是瞒着嫂子你了。我们也都不敢跟你说,这事真的不好处置。就像我家里那个,那臭脾气我早就烦死她了,可毕竟还有个闺女在,家里老人也都要她照看,我也不能太对不住人。
方南杰老婆淡淡一笑,阿峰兄弟,嫂子谢谢你了。这事我知道了,心里就踏实了。以后怎样等以后看吧。你回吧,嫂子走了。以后要啥乡下的吃食跟嫂子说一声,我给你捎过来,我反正常回去。哎!谢谢嫂子有心了!嫂子你走好。阿峰看着方南杰老婆骑上车稳稳地去了,不由叹了叹气,这一头一个家,哪里是容易对付的。自己回趟乡下,这边的女人都得闹腾一天,还说啥也不许自己在家里过夜。自己回去也无非就是看看老爹老娘,别的还会干啥?这女人啊,一沾上就霸道得不得了,还不就是仗着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可自家闺女现在见了他都跟陌生人一样,叫都不肯叫一声。说她几句,还顶嘴,你就觉得女娃没出息是不?我以后偏要出息给你看!听说闺女读书成绩极好,在学校都是头几名。反倒这儿子被他妈惯的,皮得要命。唉!
方南杰老婆回了家,一个人在屋子里呆坐了好久,想到伤心处不由落了泪。中午洋洋不回家,都是在学校里吃饭的。她一个人也没啥胃口,更觉得浑身无力,便进屋想躺会儿。挨到床上,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件事,那被扔掉的整套床上用品,忍不住掩嘴痛哭。她仔细回想平时的很多细节,很多不寻常,原来自己的男人是这样一个人!她哭了好一会儿,再擦干眼泪平静了会儿,拿起电话给老家的爹妈打了个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声好,说几句闲话。又给婆婆打了个电话,说这个周末带洋洋回去。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