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突然想起上学时候的一件事。上初中那会儿,她的同桌有一支很漂亮的新钢笔,她眼馋了好久,跟她爸说也要一支。家里那时候刚好在参加一个资金互助会,每个月除了留着基本的饭菜钱,简直就是掏空了所有口袋,根本没啥余钱可以给她买一支那么贵的钢笔。所以小怜爸就让她等等再买。小怜嘴里不说,但心里很是不满,父母对她历来有求必应惯了。结果某一天的体育课上,小怜从操场偷偷溜回教室,拿了同桌那支钢笔,并把它藏在讲台的最里面角落,拿一块破抹布挡着。她聪明地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带自己身上,想等时过境迁后再拿走。
同桌当然很快就发现钢笔不见了,别人也都指证小怜一个人中途回过教室。然后事情就闹大了。强势的同桌不依不饶,一定要老师对小怜搜查个彻底。翻完了书包里没有,又去班主任办公室翻了身上衣服,还是没有。但同桌还是骂骂咧咧的,一定要说小怜偷了她的钢笔藏起来了。小怜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一直一边喊冤一边哭个不停。最后老师让人叫了小怜爸过来,跟他说明了情况,含含糊糊地安慰了小怜几句。
那时候小怜家还是跟奶奶一起住在村里,吃饭的时候奶奶大多是从隔壁屋里过来吃的,她上了岁数,一个人买菜做饭也不方便了。那天奶奶一见小怜哭得两眼红肿回家,就忙问出什么事了。小怜爸就把老师说的情况重复了一遍,顺便抱怨怎么可以这样冤枉自家闺女。奶奶听了,看着小怜平静地说,去洗把脸,先吃饭吧。小怜顿时觉得心慌,赶紧去洗手洗脸。饭后,奶奶要回自己那边屋了,出去时跟小怜说,怜你跟我过来下。小怜胆颤心惊地跟着奶奶过去了。
一进门,奶奶就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坐好,轻声说,跪下!小怜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就跪倒了。钢笔藏哪里了?奶奶继续轻声问。小怜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不停摇头。奶奶轻蔑地一笑,别在我跟前耍花招。小怜一下子像戳破的气球,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在,在讲台下面……小怜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小声说。奶奶沉默了片刻,问小怜,哪天你做值日?后天。找机会拿了,插在袜子里。带回来交给我。听见没有?奶奶突然大声呵斥。小怜吓得赶紧点头,想哭又不敢哭。她知道真做错事的时候,在奶奶跟前哭泣求饶从来没用。
今天先回去吧。奶奶疲惫地挥挥手,这事不用跟你爸妈说。把桌上那碗黄豆拿回去,是隔壁三婶给的。你知道怎么说。小怜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看了看眯着眼睛不想再搭理她的奶奶,端了桌上的黄豆回隔壁自家去了。说辞是现成的,三婶送了黄豆给奶奶,奶奶让我去拿了来。小怜爸妈自然丝毫没有起疑心,让小怜赶紧做作业去。早点做完早点上床睡觉。
小怜的成绩一直还算不错,但到底只是乡里的中学,师资水平一般。奶奶平时对她的一个严苛要求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年考不上就两年,两年考不上就三年,直到考上为止。不然,就直接在村里给你找个人嫁了算了,也不用浪费家里的粮钱。小怜知道奶奶很多事情真的会说到做到的,所以小怜念书也是很用功的。她也知道奶奶是为她好,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如果不跃上那个龙门,真的就是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一辈子面对黄土。
小怜战战兢兢熬过了两天,期间奶奶过来吃饭时表情没有丝毫异样。小怜则越想越害怕。同桌还在继续指桑骂槐,她也魂不守舍一般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直到那天放学后做值日,她靠近讲台,装作擦下面的灰尘,拿到了那支要命的钢笔,并飞快地蹲下身体,把钢笔插进袜子里。就这几秒钟时间,小怜已经浑身大汗淋漓。稳了稳心神,小怜站起来把值日做完,然后别扭地走着道,回家。一路上总觉得那只插着钢笔的脚火辣辣的,硌得心里胀痛不已。
回到家,奶奶在饭桌上瞅了她一眼,她轻微地点点头,然后大家就都照常吃饭,气氛和谐。饭后,奶奶叫了小怜一起过去她那边,跟小怜妈说,明天是周末了,不用上学,今晚就让小怜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对于婆婆的话,小怜妈是从来不质疑任何的。只是吩咐小怜扶好奶奶,打好伞,下雨天路滑。
一进门,小怜就慌乱不迭地从袜子那里掏出钢笔递给奶奶。奶奶阴沉着脸接了,看了一眼钢笔,放在边上。然后就拎起一个鸡毛掸子,跪下!把手伸出来!小怜惨白着脸不敢违背,扑通跪下,颤抖着伸出右手。换只手!这手还得写作业!小怜只好再伸出左手,咬着嘴唇,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奶奶手抓着有鸡毛的那头,用竹子柄对着小怜,狠狠抽了一下,小怜痛彻心扉,手上马上起了一条红肿。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哭出来。能偷东西么?小怜含着泪摇摇头。回答!不能。奶奶的第二下又来了,又是一道红杠。知道偷东西被人抓到是什么后果么?知道。随即第三下再来了。以后还敢偷东西么?不敢了!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奶奶奶奶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小怜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爬了几步上前,顾不上手疼,死死抱住奶奶的腿,把头磕到了地面。
奶奶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长叹一声,我杨家的后人,居然沦落到偷东西的地步!奶奶一个踉跄,吓得小怜赶紧爬起来扶奶奶坐下。然后又立马老老实实跪了回去。奶奶伤心欲绝地看了小怜好久,终于开口,起来吧。小怜没有马上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奶奶我错了!奶奶你别生气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了!您原谅我吧,我真的不会了!您别气坏了身体!奶奶又叹了口气,让你起来就起来吧!这下小怜利索地爬了起来,只是用手按地面的时候,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奶奶瞄了她一眼,没吱声。
随后奶奶站起来,把钢笔放到地上,拖过凳子,把凳脚对准钢笔压上去。对小怜说,坐上去。小怜不明白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听奶奶话,坐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钢笔的笔杆裂开了。再坐一下。又一声碎裂的声音。而后奶奶示意小怜起来,自己弯腰把破钢笔捡起来放桌上。再进里屋给小怜拧了把热毛巾,帮她擦了把脸。回去看会书,早点睡。手别碰到水,晚上就不用洗漱直接睡了。明天一早到我这里来,跟你妈说要陪我出去买点东西。早饭在我这里吃。去吧。你给我记住!有些痛必须忍着!记着!
小怜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但还是稀里糊涂的,反正奶奶说怎样就怎样。小怜回家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她妈进来跟她闲话几句时,她也都把左手藏到桌子底下。随便找话赶她妈出去,说别打搅我看书做作业。对了,妈,奶奶让我明天陪她出去一趟买点东西,早饭我去奶奶那儿吃,奶奶说给我做鸡蛋烙饼。你这孩子,肯定又是你嘴馋了,又得累着你奶奶。早点睡啊,别太晚。知道了知道了,妈你别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