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为辽帝服丧百日,说长不长很快过去,皇子衍即将娶妻。
为奖赏皇子衍和独活部之前的功劳,表姐赐下一所不错的宅院给皇子衍做新房,还决定带阿尧亲自观礼。我知道表姐此举一方面是对独活部表示亲厚,另一方面对皇子衍今后的地位也极有好处,自是比别人都要为他们高兴。
春日,傍晚吉时,微风柔柔。
皇子衍亲迎新娘独活氏,身后跟着大批送嫁的独活部贵族,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崭新的丁府。
皇子衍的新家很有趣,晋国式样的房子和碶丹贵族的帐篷并存,大家聚在靠近大门口的院子里满脸喜色地交头接耳。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我忽然感到不安,今晚大家都在这里,万一被大贺释来个一网打尽就糟了。
表姐笑道:“夭夭,你在想什么?脸上怎么一会晴一会阴的?”
我道:“表姐,这条街有御林军把守吗?”
表姐笑笑,眼睛里闪过我熟悉的狡黠,“有阿铮在,你就放心吧。”
脸上一热,我顿时没法再开口。
表姐为皇子衍主持婚礼,叽里咕噜地说着我听不懂的碶丹语,我无聊地看着新娘独活氏打发时间。独活氏大概是打算出嫁从夫的,她穿了一身汉人的新娘礼服,团扇遮面,完全按照晋国风俗来打扮。我虽看不见她的面目,但身材高挑,想来也是一位美人儿。皇子衍真是不知足啊,这样的异族美人儿,还总是兴致缺缺。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打雷?我和大家一样抬头看天。
头顶的天空已经乌压压,我看了一眼,几乎站不住脚。怕什么来什么!
大批黑衣蒙面人手执长刀,从四周高墙和屋顶不断跃下,迅速包围整个院子。侍卫立刻拔刀将表姐和皇帝护在当中。
我四处搜寻熟悉的身影,阿铮呢?见鬼!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表姐拉我到她身边,“别怕,独活、迭剌、大贺是我和皇帝的后盾,投鼠忌器,这些逆贼现在不敢杀我们。”她对着敞开的大门,气定神闲高声道:“既然来了,藏头缩尾的算什么!”
见她如此镇定,我估计留有后手,多半是叫阿铮带了救兵埋伏在附近。我松了口气。
门口出现一男子踱着方步的身影,他扬着下巴慢悠悠走进大门。我认出来是许久不曾见面的大于越大贺释,看来他还是忍不住了。
大贺释身后紧随一名头戴高帽的蒙面女子,衣裳五彩斑斓,上面挂了许多成串的珠子和叮当作响的铃铛,看上去像是戏班子里的卖艺人。大贺释动手并不奇怪,但这个当口带个卖艺的在身边又是有什么阴谋?我想不明白。
大贺释脸上挂着神秘微笑,道:“顾瑟瑟,你输了!晋国女人就该在晋国的后院里呆着,不该跑到辽国来兴风作浪。”
表姐微微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可我当初真没想过会来到大辽,更没想到会进宫,还生下了皇帝。”她侧头看向阿尧,眼里满是骄傲和柔和爱意。阿尧也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阿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
卖艺女子忽然走到大贺释前面,目光扫视一圈后,定在我身上,问:“谁是夭夭?”
她的眼睛并非多么漂亮,但却有些惑人,我莫名答道:“我就是。”
表姐狠狠掐了我一下,警惕道:“别看她的眼睛!她是你姐夫的妹妹,碶丹巫师大贺古。”
心神一凛,我怀疑她对我用了什么邪术,“你蒙着脸干什么?难道公主谋逆害怕被大家认出来?”
大贺古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与表姐夫颇为相似的脸,清秀文弱,只是泛着健康红晕的脸上布满敌意。我忽然想起黎鲁,之前以为公主出嫁从夫,没办法,现在看来,黎鲁的反意,未必与她没关系,说不定大贺古早就想反了自己的嫡亲长兄。
大贺古睥睨着我,道:“怪不得叫夭夭,不过是个妖精!”
她知道水源里的迷药是我的了?我飞快地思索,觉得耶律齐不大可能会告诉她这种事情。明明是阿铮下的药,这个戴高帽子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胸中恶气不吐不快,我高声道:“你没学识,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要教教你,我的名字取自诗经,桃之夭夭的夭。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枉为一国之公主,白白享用了百姓的供奉!”
大贺古怒目道:“贱婢!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杀了!”
我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我还是官奴?难道,耶律齐告诉她了?耶律齐呢?刚才他还陪在表姐身边,这会儿为什么不在?看着步步逼近的蒙面人,再看看周围寥寥无几的侍卫,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阿铮,他怎么还不出来?表姐也是女子,还有阿尧要照顾,我总不能让她来保护我……心急如麻,不知所措。这时,蒙面人站住,相互之间交换眼色,却不再向我逼近。
表姐忽然大笑,道:“不怕死,就过来!我这位妹妹自幼不凡,她的箭上有着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说到这里,表姐忽然换了碶丹语,而那些蒙面人,眼睛里的畏惧也更加明显。
这时候大贺古看了看我,忽然站直,双臂上举,仰头对着夜空叽里咕噜说起话。
表姐警惕道:“她在念咒语。”
蒙面人似乎真的从咒语中得到力量,眼神凶狠地持刀逼近。
“放箭!”表姐叫道。
我害怕了,中箭的蒙面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们仍然前进。大贺古,这就是耶律齐说的真正的巫师?
侍卫们往后缩小圈子,表姐急道:“夭夭,你有什么好东西,快些拿出来,现在可不是礼让的时候!”
我拿出腰封里藏着的瑶琳幻境,“这个可以让人癫狂,但我没本事把药散出去。”
表姐道:“不必担心,你站到前面尽力把瓶子抛出去,我的暗卫会助你。”
我不知道表姐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抛瓶子,这种事情任何一个侍卫岂不是都会比我做得好?但她一向比我聪明,所以我还是胆战心惊地按她说的去尽力做了。
“叮”的一声响,瓷瓶莫名破碎,在空中四散;同时,一阵怪异的风从我身后吹起,将瓶中的粉末送向正在仰头看瓷瓶的大贺释。
大贺古一把推开大贺释,惊道:“小心!”
而蒙面人对瓶子置若罔闻,持刀向我砍来,我慌乱地抬手按动机关。袖箭射出,擦过前面蒙面人的额角,射入他身后同伴的面颊。后者保持着举刀抬脚的姿势,僵硬倒下,面巾飘落,月光照在他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的脸上,异常可怖。蒙面人群里发出惊恐的叫声。
前者手捂额角,回头看同伴,忽然身体一抽,也僵硬倒下。蒙面人谨慎地后退,每一双盯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畏惧。我赶紧退回表姐身边。
大贺古又说了几句碶丹语。我问表姐:“她在搞什么?”
表姐道:“她在念咒语,让这些人不惧刀剑和一切。”
不惧刀剑和毒药?我失笑:“怎么可能?”
表姐道:“是不可能,因为大贺释中了你的瑶琳幻境,已经失常了。”
我看向昔日在朝堂上指鹿为马的大于越,威风不再,痴迷的笑容停在他的一向端正严肃的脸上,这一刻他傻气十足,我忍不住笑出声。
大贺释扯下自己身上的袍子,抛向大贺古,“来人,给朕更衣。朕是大辽皇帝,你们为何不跪下拜见朕?”
蒙面人们六神无主,开始互相看着,执刀的手变得迟疑。
表姐用碶丹语对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只听懂大意是劝降。
蒙面人中有人开始跪拜,大贺释板起脸,架子十足地道:“平身——”我再次笑出声,同时知道了瑶琳仙境让人疯癫的原因是能释放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忽然很想把这药用在耶律齐身上,看看他内心深处究竟是表姐重要,还是皇位重要?可惜那药已经用完,需要的迷魂草也极难找到。
大贺古突然对着我们高声叫道:“你为什么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谁?难道他们还有隐藏的帮手,我紧张地四处张望,夜色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耳边,表姐忽然道:“夭夭……我也想知道耶律齐对我还留有几分真心。”
她语调平缓,脸上沉静,但隐藏不住眼睛里的哀伤和嘲讽。
人影一闪,跃至大贺古身边单膝跪下,道:“公主,御林军头领已被我制服,剩下的将领也不愿雌伏于太后。”
我瞪大眼睛,其实不用眼睛也能听出那是皇子衍的声音……他是我向表姐举荐的,我认识他的时间和阿铮一样长。我相信他有傲骨;我相信被抛弃后,这里才是他的家……
这一刻我陡然发现自己是个傻子,虽然常与他吵闹斗嘴,但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
春夜寒风料峭,寒凉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