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现在还好吗？但看上官嘉说话的这份气势，夫贵妻荣，仕途上他应当还好。
上官嘉和一名少妇站在我面前，少妇睨着我，莫名对我有敌意，但我记得应是初见此人。
上官嘉满头珠翠，盛气凌人，用看乞丐一样的目光上下扫着我，“夭夭，你不知道我们七郎君是世子吗？而且还是大将军府的世子，将来要继承将军手下的士卒。而你，一个差点被砍头的罪奴，还痴心妄想做世子夫人、诰命夫人……谁不知道你虽有着顾家的血统，却最笨最胆小，一本三字经还要花上三个月才能背下来。原本就是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癞蛤蟆，却偏偏还想吃天鹅肉……”
她每说一句，我身上的血便凉上一分。她说的是真话，半点儿也没错。顾家进学，是先认字后读书。我最笨，表姐看了一遍就能背下来的三字经，我却耗费两个月。其他的事情就更别提了，族学里琴棋诗书没有一件不是我垫底，好在我不姓顾。
“……王相之女王宜家，那样出身清贵的才配得上我们家七郎……”
王宜家也配不上！阿铮在弘文馆件件出类拔萃，后来就连骑射也是。尽管不受他父亲上官备喜欢，但他是师长们眼中最优秀的学生，是众人称羡的对象。
我知道自己与他，好比云泥之别，这也是我一直不把阿铮对我的话当真的原因。因为我害怕，他是那样处处都好，就连长相也无可挑剔招人喜欢，我怕自己拿得起放不下，怕自己落得被抛弃的下场，怕自己最后一丁点儿尊严也消失殆尽……
一股大力猛然将我推倒在地，我回过神来，看见自己按在地上的手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痛。
屏风外传来推推搡搡的喧闹声音，似乎打起来了，夹杂着师兄们的叫喊：“你们怎么打人？”“住手！快住手！我要去报官！”……
“你这个贱婢！”上官嘉在我跟前蹲下，酷似上官备的眼睛瞪着我，得意、怨恨、厌恶在她眼中转个不停，还有……妒忌！
她妒忌我什么？心里痛着，我开心地笑起来，“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过的不好，是不是谢琛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上官嘉呆住。
你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凭什么欺负我？凭什么打我的师兄！我笑道：“谢家的日子不好过吧，看你这身形就是还没生养，为什么不求求我呢？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个好主意，让你得谢郎的欢心，早日剩下一儿半女……”
“啪”的一声响后，脸上火烧火燎地痛，长发纷落挡住了视线。耳中嗡嗡作响，隔着发丝我还是看见上官嘉愤怒的脸。即便我身份不及你，即便我打不过你，我还是能让你难受，你越是痛苦我就越是痛快！我强忍着头晕眼花，含混不清道：“你说，谢郎要是看见你打我，会怎么想？”
上官嘉脸上痛苦之色更甚，她忽然向我扑过来，将我按倒在地劈头盖脸地大打出手，而我毫无招架之力。疼痛中我听见仆妇在劝她住手，不要做出有违谢家体面的事情。我为什么连个贵妇都打不过？
痛恨如火焚烧着我，脑中忽然闪过耶律雄疯狂的情景，如果能像他那样骤然激发所有的潜能，就可以把这一屋子讨厌的人打个落花流水，就可以扬眉吐气……
为什么不能？只要我去掉药物中致狂的部分，服用的人岂不是可以成为无惧一切的高手！药方中各种药材和配比在脑中飞快地运算，我护住头脸，脑袋不能被打坏，否则新药就做不出来了。身体的疼痛，渐渐麻木……
“夭夭！夭夭！”
被抱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是阿铮！我不禁流泪，“阿铮——”
阿铮吼道：“来人，把这群闹事的都送到衙门去！”
“上官七！我是你姐姐！”“上官七，我是你阿嫂！”“我，我，不关我的事情，我没打人，是你姐姐打人。”……
“我不与妇孺动手！你们该庆幸的……”声音冷厉，我听得出来他在压抑心里的暴怒。
“没听见我说话？吴钩！吴钩！把这群闹事的统统送到衙门关起来！”阿铮不容置疑地叫道。
一刻钟后，我被放在了阿铮的马车上。
阿铮皱眉看着我的脸，眼睛里又是愤怒又是恨我不争，“怎么不还手？”
我哭道：“我打不过她，我左肩痛的厉害……”
见我掉眼泪，阿铮瞬间没了脾气，软乎乎道：“都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儿过来接你就没这些事了！”
我继续哭道：“你姐姐说啦，什么王宜家要给你做妻子呢！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免得我被说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听阿铮道：“什么姐姐？别把我和龙姨娘扯在一块儿。”然后连声道：“我是癞蛤蟆。我是癞蛤蟆，就想吃你这只天鹅，想了好几年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铮明显舒了口气，道：“是不是觉得在药铺不会出事，所以袖箭、瑶琳幻境，一概没带在身上？”
我想了一下，“就算带了，我也没胆子谋害诰命夫人。”
阿铮扬眉，鄙夷道：“算什么诰命夫人？谢二，他那些军功谁知道是不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跟着大将军，这种事情少不了！”
头回听他这么评价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我吃惊到合不拢嘴，暗自思量阿铮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阿铮道：“至于侯涓儿，蓝将军不过是看在赐婚和侯尚书的份上敬着，她到现在膝下只得一女，今日之后，肯定更遭冷落。”
想不到蓝将军那样的人会对冷待妻子，是因为对前妻情深难忘？
似有羽毛在我脸上若有若无地轻轻拂过，我赫然看见阿铮靠近的双唇，看上去柔软温润，如同被点了穴，我僵硬地被他揽在怀里，他的唇落在我的面颊上，燃起一片热火。
阿铮羞涩道：“夭夭，以后别去药铺了，我养着你，不行吗？”声音温柔，似有万种柔情。
如一池静水骤然被春风吹动，荡起无数涟漪，心里无限起伏，脑中已不能思索。我当然想和你一起，咱们以后只做一对平凡夫妻就好。他的脸如玉生辉，微蓝的眸子闪着脉脉情意，我不禁伸手去抚摸。手上猛然锐痛，我看见擦伤后干涸的血迹散布成一条条直线，丑陋且狰狞；而手后的那张脸皎皎如明月……自己骗自己！这伤口、今天挨得这一顿不够唤醒我吗？冠军侯世子娶官婢为妻，是想要全城的人都笑话阿铮，还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大笑话？既然根本不合适，何必再继续下去，徒惹伤心？我的心慢慢冷了下来，“不行，我没有娘家可靠，只能靠自己。”
呼吸变得急促，眼眸变成冒着怒意的深蓝，阿铮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靠着我是应该的，你不要我养，是不是心里还有谢二那个胆小鬼！”
我当然不是想着谢二，他早就娶了上官嘉，听说还纳了妾室。
阿铮绝望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觉得我生的不及谢二俊朗有男子气？又不及阿衍讨小娘子喜欢？年纪还比你小了三岁？”
谢琛怎及你飒飒风姿？阿衍怎及你单纯情深？心里抽痛，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然而喜欢两个字还是说不出口，我还是害怕和他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想我是个自私的人。我道：“我和谢二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你再冤枉我，我就不理你。”
阿铮懊恼道：“是我的错，你别再哭了。可是，夭夭，我不听你说上一遍，心里就不放心。”
“笃笃笃。”
马车已经停下，应是吴钩在暗示到了布政坊。坏了，刚才的话肯定都被外面的侍卫听见，我羞到抬不起头。
阿铮对吴钩道：“知道了，你们在外面等一等。”
阿铮扶着我下了马车，“夭夭，这几日别去药铺，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身上的伤，便随口应下。待他离开，对镜一瞧，才知道脸上已经鼓了起来，青青红红好像妖怪。被自己吓到心口嘣嘣乱跳，我的天，刚才所有人都瞧见我这样子了，还有阿铮，他刚才好像，好像没有嫌弃，还亲了我……我以后怎么见人……
其实我已经没脸见人了，泪水忍不住又落了下来。以为脱了奴籍，是做的出九转还魂丹的药师，便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光彩照人？笑话，就算是姬灼华，那个我瞧不起的妾室，她也可以仗着大将军府，任意凌辱我，要我死便只有死！说什么做个平常人就好，骗人的鬼话！一介草民命如草芥，只会被有权有势的人作弄死，唯有站在顶端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被人欺负！
我要怎么办？怎么做才能站在顶端，让那些人再也不敢凌辱我？那些药方又在我眼前晃动……我匆匆走进丹室。
吟秋娘子已经不是我的目标，因为她也必然受制于人。我一定要做出惊世骇俗的药，让自己成为武林高手不被人欺辱，掌控自己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