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隆冬，无腿老怪带了阿铮去找猎物，我在洞中缝制衣裳。
总算做好了，我满意地看着，打算找块布，把新衣裳包起来。
目光落在灰蓝色织锦上，心中一痛，摸着被箭射穿的地方，金戈温暖的笑容、梁毅憨厚的脸、几位义兄充满热血的双眼，还有赤霄和小白欢乐撒蹄奔跑的样子……一一在脑中闪过。虽然我和阿铮都再未提起过他们，但那些生离死别给我们带来的疼痛，就像一个伤好了之后的疤痕，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里面的药丸还有一点剩余，我想起师父师娘、师兄们，还有曾经的理想——吟秋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忘记了这些。因为被失心吓破了胆，被饥寒压垮了意志，对眼下的安全觉得满意？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能荒废下去。
药，从来就是能救人也能害人的好东西。
“咣当”一声脆响，我吓了一跳，是洞外传来的。愣怔片刻，外面却再没有动静。我起身高叫：“阿铮，把锅弄翻了？”
没有人回答。
我诧异地走向洞口，又叫了声：“阿铮？你回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莫名感到不安，我小心地叫道：“老前辈？”
“呼——呼呼——”
什么声音？不像风声。我迟疑地挪了两步，四处张望。
外面还是没人，白茫茫的寂静世界。灶台上积雪厚厚，两只炖肉的陶罐却摔在雪地里，交叠在一起的地方彻底破碎。显然，第一只落在雪地里时完好无损，第二只恰巧落在第一只上面，因此我刚才听见的声音，正是这一声响。
“呼呼——”
又是这声音，阿铮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我摸了摸右手腕上的袖箭机关，心中略定。
“呼——呼呼，呼嗷——”
灶台后缓缓冒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大脑袋，还在晃动……什么东西？心脏骤然狂跳，两条腿却沉重到抬不了。我眼睁睁看着那颗脑袋越伸越长，然后整个身体直直立起，张开大嘴“呼嗷——”一声。
熊！是活的熊！我在皇子衍的帐篷里，见过熊的皮。脑袋里空空如也，整个人莫名动弹不了，而面前的熊瞪着圆圆的眼睛，正在直视我。
“呼嗷——”黑熊对着我发出响彻山谷的嚎叫，同时身体一缩一跃，飞过灶台猛扑而来。
黑熊越来越近，我的眼睛里只剩下它张开的大嘴，和尖利的牙齿。“啊——”我终于发出声音，并且向后挪动。太迟了，它的前爪已经快要落在在我的身上。
双腿一软，我坐在了雪地里，而黑熊也扑倒在我的腿上。我惊声尖叫，“啊——”，奋力抽出双腿使劲猛踢。黑熊一动不动地任我狠踢……难道被我踢死了？
“夭夭。”
这一声唤，如天籁之音。我定睛看去，阿铮脸色苍白地手提刀鞘蹒跚走来，身后是无腿老怪，一脸震惊之色。
我失控地嚎啕大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来人才会哭。无腿老怪一晃已到我跟前，拖开黑熊，从它后颈拔下一物，我抹着眼泪认出正是阿铮的那柄断刀。
无腿老怪喝道：“阿铮，一刀削掉它脑袋才能致命，要不是我补了一下，夭夭非重伤不可！”
阿铮似乎没听见他的话，颓然蹲下，抱住我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他身体轻颤，勒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镇定许多，哽咽道：“不是说好不道歉的么？”推了推他的身体，“勒死我了。”
无腿老怪大笑，“哈哈哈，晚上有肉吃了！”转而再次看熊身上的那处刀伤，问道：“阿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阿铮松开我，闷声道：“刚才那一刻忽然担心起来，万一要是伤到夭夭怎么办？不能一刀毙命，反而激怒黑熊怎么办？”
无腿老怪沉吟片刻，道：“阿铮，你不相信我教你的武功？”
阿铮摇头，“不，我怎会不相信您？”
无腿老怪笃定道：“那你就是不相信自己！”
阿铮一愣，“不自信？”
怎么可能？阿铮从小就冷静，不骄不躁，他不自信，世上哪还有什么人是自信的？
无腿老怪笑道：“导气自丹田上行，不使散漫，自右肾循腰及下足，足后上行胁下，循右手入肩发力。”指着前方树林，“再来！”
阿铮接过断刀，目视前方，凝神片刻，忽地右肩一晃，手中断刀已然不见。
树林里仍旧寂静无声。
“阿铮，走，咱们去看看。”无腿老怪道。
“嗯。”阿铮沉静应下，拉起我道：“走，咱们一起。”
冰天雪地，他的手心仍旧温热，我应道：“好。”
树林寂寂，雪花落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山风也被阻在了外边。
无腿老怪在一棵树前停下，对我笑道：“夭夭，来，推倒这棵树。”
往阿铮身后一缩，我道：“您老人家拿我寻开心！我哪有那么大力气？”
阿铮笑起来，“来，试试嘛。我看用不着我帮忙，你也能推倒。”
我疑惑地看看两人，伸手向树干用力推去。“吱”的一声后，碗口粗的树开始倾斜，随后轰然倒下。
我惊恐地躲到阿铮身后，看着面前溅起的大片雪花。“阿铮，怎么回事？”我可不信我练成了什么神功。
阿铮拉着我走了两步，在另一棵树上拔下断刀。“是我砍断的。因为这树林里没有风，才没有立刻倒下。”
他又进步了，并且是精进神速。我想到自己，在这里安顿下来后便一直养病，如今不怎么咳了，再不努力，难道要成为一辈子拖人后腿的累赘么！
无腿老怪在查看断木处，“你瞧，比前次好。阿铮，心中担忧，手上就会犹豫不决，不能将功力发挥到极致。”
阿铮点头，“我明白了。”
无腿老怪道：“照这个速度，你很快就能练成第二重，到时候我就不用跟你一起出来找吃的了。”
我知道自己不该妒忌阿铮，可现在心里真的是羡慕妒忌恨，我为什么就不适合练武呢？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强者啊。
阿铮眼睛闪亮，双膝一弯，跪倒在雪地上，“师父！”
